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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沒有車輛只有人流的香榭麗舍大道在新年的除夕夜變得古樸起來,就像多少年前畫在油畫中的那樣,人來人往之外,還是人來人往。

  米卡和我,夾在中間。

  為了湊熱鬧,自己竟也成了熱鬧中間的一分子。

  ——這樣的舉止,怕也是只有我和米卡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想著做的吧。

  抬頭望天,天早已是黑透了。再望身邊,也是越來越黑壓壓的一片片了。

  人群已經紮成了堆,步行已由不得你選擇路線了,如果你是在馬路當間走,人流簇擁著你就必須順著類似直線的方嚮往前走。沒有停下來的可能,也沒有往旁邊穿插或退後的可能。

  每個人都被包圍了起來。

  每個人也都參與著包圍住了這街和這夜。

  米卡緊緊牽著我的手,這樣的時候,人是容易走丟的。你身邊的人,一浪一浪地沖擠著你,像要決堤的水。水裡溢滿了人們在過節時想裝瘋助興的激情。

  米卡對我說:"看看,我沒說錯吧?這裡比艾菲爾鐵塔熱鬧吧,有人氣,有動感。"

  我說:"在這裡走路真累,好像身後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被我拽著在走那樣。我趕命似的呢!"

  米卡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49

  這時候,不僅擠,而且吵。許多人的聲音被聚集起來的時候,一個人的聲音就被沖散了。我又重複說了一遍剛才的話的關鍵字,說話的時候,要扯起嗓子了。

  我們離凱旋門已經很近很近了,確切地說,我們已經走到了凱旋門所在的星形廣場上了。但是,人群阻隔,我們和凱旋門正中間的那團生生不息的無名火之間,好像還是隔著千山萬水般遙不可及。

  米卡勸我說:"我們別往前擠了。找個欄杆什麼的可以靠著站的地方停下來就行了。走到前面也沒多大意思。"

  我說好。

  米卡又說:"這麼多人,我怕我們會走散。要是萬一走散了的話,我們就在地鐵站的6號地鐵月臺口碰面,不見不散!"

  我點點頭,一邊點頭,一邊更緊地抓住米卡的手。

  人群中間,只有我倆是一條船上的擺渡客,不能走散的。

  此時的巴黎,不同於人們印象中的花都了。平常的這個城市,它不拘束你,不責備你,不整飭你——不窘你,不惱你,不揉你,不衝撞你。但是,現在的巴黎,是有點瘋了。

  半個多世紀前,那個浪漫絕頂的詩人徐志摩說巴黎,「到過巴黎的人一定不會再希罕天堂;嘗過巴黎的,老實說,連地獄都不想去了。整個的巴黎就像是一床野鴨絨的墊褥,襯得你通體舒泰,硬骨頭也都給重酥了的——有的許太熱一些。那也不礙事,只要你受得住。讚美是多餘的,正如讚美天堂是多餘的;咒詛也是多餘的,正如咒詛地獄是多餘的。巴黎,是軟綿綿的巴黎……」

  半個多世紀後,我在這樣人海翻滾的夜巴黎中,不覺得這個城市柔曼溫存,不覺得這個城市纏綿優雅,只覺得生生的被擠壓著,被所謂的節日氣氛擠壓著,眼裡已經看不到這個城市了,只看見的是——

  人!

  人!!

  人!!!

  陌生的人!!!!

  我開始後悔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湊這個什麼熱鬧幹嘛啊。以為和一個年輕姑娘在一起就真可以變得年輕起來嗎?年輕不是我可以消費得起的!

  她和我的手鬆開了。不是我們故意的,是被幾個酒氣熏天的人橫切著過來硬生生地給掰開的。我一下子把手抬到了空中做成一個目標,讓米卡去抓。

  但是,米卡已經抓不到了。

  我看到她想抓回我的那只手像旗幟一樣在人頭之中揮舞成一個方向,我可以循著跟過去,但於我而言,那僅僅只是一個方向。她就象置身於一個漩渦中想要求救那樣,她掙扎著給我了她的手,但是,和我較量的是那巨大的漩渦啊,而我,根本就無法靠近她過去……突然感到了一種悲涼。

  在追尋那只手的招喚時,心一陣一陣涼下去。

  原來,同一個方向、同一個目標前行的時候,也是可能被隔斷的。明明是那麼切近,但就是無法重合。後面一陣一陣湧上來推動的力量,像是把你往他那兒推,但結果可能是把你們越拽越遠。

  事實上,你們還在表裡如一地朝一個方向走。

  一個古老的話題,要是你的誰誰掉進了水裡,你會怎麼辦?

  我當然會想到去救她啊。但是,要我怎麼救啊?也要我能夠救到她才行啊!

  這時,我的耳邊,響起了倒計時的數數聲。排山倒海的。"Dix,neaf,huit……"

  每數一個數字,就有一陣潮湧般起哄的聲音。

  而那只揮舞的手,突然間就淹沒在這聲音裡了。

  "五、四、三、二、一……"

  鐘聲敲起來了,焰火也放起來了。身邊的男男女女拿著酒杯碰著,管你是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沒有酒杯的,就相互擁抱;除了擁抱,就是親吻。人群中間,好像必須靠觸摸與碰撞才能使達新年的祝願,就好像螞蟻與螞蟻之間的那種交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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