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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45

  那個夜晚,我和米卡之間沒有故事發生。我們說著話,累了,然後就背靠背地睡著了。和從前不同的是,那個夜晚,從言語到身體,她都刻意地發散著一種冷漠的資訊,平和地抵制和消退了我本想膨脹和勃發的欲望。我第一次發現,象她那樣肉感的身體,原來也可以有那麼一種可以澆滅火焰的冰涼——玉體橫陳,胸脯依然高聳著起伏,卻是和我有著那樣遙不可及的距離,就好像畫裡畫外的氛圍。

  看來,她要是不勾引我的話,可能她真不能吸引我很久啊。

  難道一切的過失,真的就只是因為單亦欣那個不合時宜的電話、和我在電話裡的那個不知輕重的句子嗎?

  那個夜晚,我終於沒有耐心問明白,米卡為什麼帶著毛毛出門以後就一夜不歸了。米卡懶得說,我也不便問。

  迷一樣的女人,做一些迷一樣的事情,我已經有點習慣了。

  我是一個很沒出息的男人,我必須承認。我接了單亦欣的電話,在電話裡被她逼著說了那句「我愛你」,是我懦弱的表現。我更懦弱的是,為了回避這樣事情再度發生,尤其是在米卡在場的情形下再度發生,我又自作聰明地去做了一件蠢得可以的事情——米卡回來以後的第二天,我抽空買了張新手機SIM卡,把我的手機號碼給換了。

  這個號碼,我只留給了醫院和米卡。

  就算單亦欣能在十天以後偵察到我這新的號碼,那我也要感謝上帝,起碼我可以被賜予十天的寧靜啊!

  當我晚上下班回家、用看似平常的口氣告訴米卡我的新手機號碼的時候,米卡只是淡淡地說:「其實你不用這麼做的。」

  「我這不是想討好你嗎?你沒看出我的誠意啊?我們的生活,不要被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情給攪亂了。」

  「是不是因為我,才把事情弄得很亂啊?」

  「瞧你這胡說八道的,沒你我才覺得亂呢。你沒看你就是離開了一天,我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了。要不,你以後也別去香榭麗舍倒買倒賣了,你接著正經地念書去,我給你出學費吧。」我指了指床頭櫃的那個抽屜,告訴米卡,那裡面有張現金支票,是準備給她交學費用的。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啊?」

  「因為我願意啊。」

  「你不怕你會後悔啊?」

  「要是將來你真成了一個服裝設計大師,我站在人堆中間沒被你認出來,我可能會有點後悔。我會後悔沒早點把你娶回家,這樣就把你給徹底霸佔了……寶貝兒,今天晚上,我可以霸佔你嗎?」

  「……」

  米卡什麼也沒說,但她的身體給出了回答是拒絕。這個夜晚,她給我做了很久的按摩,溫香軟玉地侵蝕了我的每個部位,直到我最後的激情勃發。漫長的過程中,她很堅決地只是用她的手來觸摸我,就是不讓我進入到她的深處。她把自己做成了一宗類似神龕前的祭司,奴隸一般虔誠地供奉和服侍著我,卻不要我也帶給她同樣的快樂和享受。

  我還是太自私,只顧及了自己的享樂,卻沒有深想這其中的緣由。

  第二天,正好是聖誕前夜。

  一下班回家,我跟米卡說,好歹也算過節吧,我們找個地方轉轉去。

  米卡問我想去哪裡,我說,要不就去拉丁區的那個「Les Deux Magots」咖啡館吧--這是我們第一天認識的地方,是米卡領著我去附庸風雅的去處。那天,她讓我在這個咖啡館等她,我費勁地排了好半天的隊,卻沒進去領教一下。到底那是個什麼樣的感覺,這還是我心裡的一個惦記呢。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這是一個屬於家人團聚的平安夜晚,沒幾個人還在街上晃悠。巴黎的大街上有一股清冷的潮濕,加上巷道之間的穿堂風,一陣一陣地從前到後擁擠著你的身體,有一種鬼魅的神秘。

  米卡牽著我的手鑽進了地鐵。我說她像是在牽著一個盲人大叔。她順著我的話說,她也覺得我的視力確實有點問題,認人就認不准。我揣摩著她的話,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說我和單亦欣的關係,說我找了一個擺不脫的女人。管她怎麼想的呢,我就愣裝糊塗好了。

  整個地鐵裡只剩下被節日過濾後的冷清。牆壁上是一些不良青年用油漆亂噴亂繪的傑作,寫了一些烏七八糟的文字,把地鐵牆壁上原有的一些廣告招貼畫給糟踐壞了。火車終於來了,晃蕩晃蕩的,打開車門,就沒什麼人氣。米卡還是牽著我的手,我們找了個順著車行的朝向坐下。我們倆坐得很擠,就好像是那種在上下班的高峰時間裡才必須要簇擁著坐下來的那種擠。那種擠裡面有的是迫于生計的無奈,我們現在的這種擠就是耽於親熱的做作。我們倆有一半的身體重疊在一起,擠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看那紅紅綠綠的看板與黑的隧道交替著一閃而過。這也是過節的日子啊,我們倆相守和享受著坐在地鐵裡,好像已經全然不去管地鐵會開到那裡了。這算不算也是一種相依為命呢?

  米卡心裡總是記得的。儘管她偎在我懷裡像是快要睡著了的樣子,但是火車開到了我們要抵達的那一站,她還是很迅速地站起了身,牽著我從地鐵裡鑽到了地上。

  §46

  從地鐵出來,迎面就是一家很著名的中世紀的歌特式教堂。據說,這個古老得有些破陋的地方,是幾百年前巴黎人的決鬥場。一些勇士們為了尊嚴、為了利益、為了愛情,他們就騎馬來到這裡,刀劍相迎,一決生死。那些故事也許會像是歐洲版本的金庸世界,但在這個教堂的磚瓦壁垣之間,全然抹煞了溫情和糾纏,只剩得莊嚴和殘酷。多少年來,這些有年頭的磚瓦們總是演繹得格外肅殺,而在這平安夜冷清的路燈照耀下,又塗抹了新一道年輪的慘澹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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