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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人是需要屏障的,儘管都是在為一個女人花錢,但是,怎麼花,頂著不同的說法就完全不一樣了。受眾的感覺也不一樣。

  我還是去銀行開了一張一萬法郎的現金支票。題頭是空的,讓米卡自己去填。

  下班回家,我老遠就聞到了空氣中的紅燒肉的香味。久違了的有中國特色的醬油和大料的氣息,很容易讓人想起媽媽和家鄉。

  在屋裡迎接我的,除了米卡,還有一個精靈漂亮的小男孩子。他和米卡很有幾份神似,不過,那幽藍的眼睛讓我看到了他和米卡不一樣的血統。

  「毛毛,喊叔叔。」米卡招呼著孩子。

  「你弟弟啊?你們家的小『合資』?」

  米卡應了一聲。

  「讓他喊我叔叔是不是不太對啊?我這麼老,他那麼小……哦,對了,你不是也老喊我大叔的嗎?」

  米卡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站在原地,給孩子牽了牽衣衫。

  孩子很有些認生,躲在米卡的背後偷窺我。

  米卡跟我輕輕地解釋說:「他不太會和人交流的。」

  接著,她招呼著孩子說,「毛毛,好了,回家了,來,我抱你走。」

  米卡抱起了孩子,徑直走到門口,然後,回頭跟我說:「你餓了吧,你先吃,不用等我。我把毛毛送到我媽媽那裡去了以後馬上就回來。我就不帶鑰匙了。」

  我說:「都是吃飯的時間了,孩子也餓吧,一起吃吧。」

  米卡搖搖頭,說:「不了,多了個孩子,你不習慣的。」

  我不再堅持,於是送米卡他倆出門。

  臨別的時候,我伸出手來拽了拽了毛毛那肉團一樣的小手,粉粉的,嫩嫩的。毛毛生澀地看著我,象個受驚的小動物。

  §41

  我跟毛毛說,以後想來叔叔這裡玩就要姐姐帶你來。

  毛毛不說話,扯著米卡的衣肩,用指頭勾著米卡的衣肩角。

  我問米卡:「要不,我送你們吧。你家離這裡遠嗎?」

  米卡搖搖頭說:「沒關係的,你累了,先吃飯吧。」

  我說:「要不,你就要個計程車,你帶了零錢嗎?你這麼抱著孩子走路啊,坐地鐵啊,都不方便啊。」

  米卡笑笑,說:「巴黎的地鐵開了就是給人坐的。沒認識你的時候,我不都是這麼過的?你以為我多嬌貴啊?」

  象我這樣從中國一路走來的,窮人見得不少了,比米卡的生活還沒有著落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出一堆堆來,不過,還真沒見過像她一樣似乎窮苦得這麼理直氣壯的。於是我總想跟她說,我喜歡她,我會照顧她。不管是不是由衷,但好像成為了一種必須。就象革命先烈在斷頭臺前必然要高喊一聲什麼主義什麼信仰萬歲一樣。

  但是,那天,我沒跟她說。

  米卡就這樣堅持著抱著毛毛出了門。

  大約她是記得我說過,我可以把小孩子當玩具玩一陣子,要是來真的,我是不玩的。

  米卡是那樣識趣的女人,不肯給我多一點的麻煩,哪怕為了這種識趣她要付出比血還要慘重的代價。

  我不知道,如果米卡知道她這次的回避和躲閃是個錯誤的話,她會不會執意留下毛毛,哪怕我不高興;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米卡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讓她和我之間有一點點不堪,我會不會在挽留毛毛的時候,再多一點誠心誠意?

  說實話,每天我下了班以後都是那樣的疲乏,回家以後,只想有點清靜和安穩。有時候累極了、特想睡個安穩覺吧,要是旁邊多個會喘氣的我都覺得是在打擾我。

  那一刻,我也真的沒有想過,一定要把毛毛再留一陣子。我哪裡可以想見,命運會向米卡索要那樣多的東西?

  她不過就是那樣的一個小女人,小極了,就是一個米卡。

  從那以後,我的腦海裡總是不經意地出現毛毛的樣子,我甚至聯想到了許多年以前的紀然。男孩子在這麼小的時候都很可人,就連我這麼不太有愛心的大男人對他們也是我見猶憐的。也許,在我心底深處,我也是盼望我身上的某一個種子可以長成他們那個樣子,成為我的希望、我的未來、流淌在我身體之外的血脈……

  那天在我家裡,毛毛給我留下的印象,從頭到尾,除了他怯怯的眼神和他看米卡時的那種單純卻隱藏著的微笑,我不記得他還給我的記憶裡留下了什麼。

  我就記得他是一個很標準的漂亮的混血孩子。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一個字。——他真的就象一個寵物。我都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人的方式來和他交流。他那幽藍而又躲避的眼神,像是來自一只得到了太多寵愛的小貓,不捨得多跟主人以外的人和事情做一點交流;又像是來自一條從來沒有被施捨一點額外的關愛的小狗,只知道夾著自己的小尾巴蜷縮在一角。

  人的自我保護是天然的。越小的時候越是需要躲藏和隱匿。

  我不記得,那樣短暫的見面裡,我有沒有見過毛毛的綻放的笑容?

  就是有的話,一定也是輕輕淡淡的,輕淡得讓我都留不下任何印象。

  我像個傻子一樣,什麼事情也不做地坐在家裡吧台前的凳子上等米卡,等她回來吃飯。我連碗筷都沒有收拾,總想著米卡就要回來了,等她吃了,一起收吧。

  這樣枯坐著等了兩個小時,沒有等到米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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