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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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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從那以後,我開始和邵剛兩個人在那套巨大的複式樓裡生活,當然,還有多多。我在每天早上給多多喂了食以後,和它玩上一會,就會沐浴著陽光出門,而這個時候,邵剛還在呼呼大睡,他對老張的警惕似乎一刻也沒有放鬆,他對小米的鬥志似乎永遠也無法減退,我沒有告訴他關於佳子的事情,我想小米或許會告訴他,或許不會,但這跟他都沒有關係。他關心什麼,我很清楚。 我每天上午在陽光四溢的時候都要沿著一條小街走上十多分鐘,因為這條街上有一個長途汽車站,所以我每天都和一些背著大包小包,蹲在地上抽煙的人擦肩而過。有時我會饒有興趣的聽聽他們說點什麼,有時和他們的眼神一樣呆滯,低頭走路。到了地鐵站以後,我先坐環線再坐一線,到五棵松的一個軍區大院去上班,上班途中歷時一小時又五分,這是我經過數次的精確記時統計出來的。我又做了一份兼職,給一個雜誌社寫一些煽情小資的文字,我覺得這和我的娛記生活沒什麼衝突,儘管它離我居住的地方很遠,但我想讓自己忙碌一點,我欣然接受了。 照理來說,這麼一個漫長的過程在很多人看來都是不堪忍受的,但問題是我卻很享受這個過程,這是我在北京的每一天最清醒和最簡單的時候。我可以在人流中沿著我每天都要走過的路線去看,去聽,去觀察。在人群中我知道自己不顯眼,所以我很安全,內心一片寂靜,我可以自己和自己玩,也可以像孩提時一樣做一些白日幻想的夢,不用顧忌,也不用只有一個結果,我可以把它想像成很多很多個,直到自己滿意時為止。有時也會細細的留心別人,猜測他們的年齡和生活,慢慢的你會覺得很有趣。慢慢的你開始忘記一些你想忘記的東西。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你就會開始感覺自己在往下沉,慢慢的沉,最後沉到了河底,你踩著河床,觸摸著生活,你開始感覺自己越來越強壯。而那些曾經讓你快樂悲傷的情緒都只是水草,它漂浮在河道上,即阻塞不了河水,也牽絆不了你。 218. 隨後的一個深夜,我在加班回家以後,發現邵剛正拿了盤帶子坐在沙發上默然的看著,滿臉的鬍子,滿臉的落魄。我在旁邊看了一眼,我被吸引住了,這是在一個奇怪的角度俯拍的一個奇怪的鏡頭。畫面中是老張一個人坐在車裡,車停在一座立交橋下麵,攝像機似乎是在天上,又似乎緊貼著橋頂,四周一片寂靜黑暗,老張沒什麼動靜,似乎在發呆,鏡頭一直就這麼拍著,畫面有點搖晃,是手持的,看得出拍攝者手酸了,但仍然在堅持,老張動了一下,他開始解褲子,他拿了本雜誌出來,他對著雜誌開始手淫,畫面有些抖,有些搖晃,推了上去,老張吭哧吭哧的臉,畫面再拉開,老張射了,全射在雜誌上。 畫面開始搖晃得很厲害,搖到了寂靜的夜空,猛搖了幾下,沒了。我看著邵剛,他一臉的冷峻。我看著邵剛起身去關了錄影機,把帶子拿了出來,我站在他身後,問他,你那個鏡頭是怎麼拍的?作為一個半吊子的電視人,我對那個鏡頭角度的好奇甚至超過了對畫面的好奇。邵剛拿了帶子出來,準備往他的房間裡走,我聽見他低低的說,我兩隻腳勾在橋欄杆上倒著拍的。 219. 記得那天下午當我提著兩個大箱子向邵剛道別的時候,他朦朦朧朧的顯然沒有意料到,他躺在被窩裡帶著一臉的疲倦和意外,我告訴他因為新找了一份工作在西城的緣故,路程太遠,每天來回也不太方便,所以就想乾脆住過去算了,反正那邊也提供住宿,這邊的房子他再想辦法租出去吧,我的那份錢等租出去以後再給我,我不急用錢。記得最後我還說了一句你自己保重。說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其實我怕看見他的眼神,他是個聰明人,他什麼都想得到,也許我的行為傷害了他,但我只是要過自己簡單的生活,我深知自己是個意志力薄弱的人,我害怕自己在他日益緊張和蕭索的心情下情況會變得更糟。我覺得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可是我在關上那道門的時候,多多站在我身旁,它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幾乎要拖著地了,它跟在我身後步履蹣跚的走著。我又看了一眼那門,我忽然感覺自己把邵剛一個人留在了地獄裡。我不敢面對也不敢想像。我打車離開那裡的時候,我抱著多多回頭看了一眼,我看見了那扇熟悉的窗,看見了那套熟悉的房子,那道門裡曾經出入著佳子,謝峰,小米,小三,還有一些過眼雲煙的人,但現在起,那裡只會有邵剛一個人,他一個人。 離開那裡以後,我一度以為我會開始自己新的生活,去慢慢的熟悉一間陌生的房子,去熟悉周圍陌生的一切。我曾經以為每套房子它都是有感覺的,你住在裡面,你的快樂和悲傷它通通都知道,它每天都在默默的看著你。看著你發呆,微笑,看著你孤獨,浮躁。它不會說話,但它會和你有共鳴。你快樂的時候,它四面雪白的牆向你招手,你悲傷的時候,它陰陰的,試圖擁抱你。但我現在開始懷疑,懷疑我這種矯情而又幼稚的想法。我一個人和一條懷孕的狗日復一日的住在西邊的一套民居裡,多多的孕期反應終於到了,它每天都像個大肚婆一樣,躺在窩裡一動不動,叫都不叫一聲,我走過去看著它,它看著我,絲毫沒有反應,就好像我不瞭解它的痛苦,它無法知曉我的難受。每天我一個人默默的開門,關門,聽音樂,看書,睡覺,我覺得陌生極了,四周無比的冷清。那些日子我常常會忽然笑話自己,笑話自己一顆永遠長不大的心,永遠像雜草一樣隨意瘋長的無聊情緒。儘管那樣的笑本身就是一種無聊。可我別無他法。 220. 2002年世界盃開始的時候,我一個人捧著一碗麵條坐在床上看著開幕式,看著法國隊和塞內加爾的揭幕戰。法國隊踢得很臭,我吃著麵條,覺得麵條很香。我是荷蘭隊的球迷。謝峰和小三他們也是。荷蘭隊打法全攻全守,極富天才神韻,那種張揚的球風簡直是令人瘋狂。我們都是在荷蘭三劍客笑傲足壇的時候成為荷蘭隊球迷的,那時候我們都剛開始喜歡足球,在眾多的球隊中,我們一眼看中了荷蘭隊,他們那種淋漓盡致的進攻那種極富幻想的傳球幾乎是一瞬間便把我們集體佔領,再也無法紅杏出牆。但後來我們發現越是天才的球隊越是與冠軍無緣,他們給我們帶來的歡樂和悲傷幾乎是同樣多,甚至悲傷還來得更多。我還記得在本屆世界盃的預選賽上,傷兵滿營的荷蘭隊最後落到了與愛爾蘭打附加賽才能出線的結果,那場比賽是我和謝峰、小三一起在酒吧看的,最後當荷蘭隊被淘汰出局的時候,我們呆呆的,久久沒有說話,含著眼淚走出了酒吧。我們三人以每人相距三十米遠的距離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傷感的情緒簡直就快讓人窒息,令人崩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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