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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明天去報銷發票,回頭給你錢去把家裡該買的東西都買上。」劉幼捷說:「月初了,也該發工資了。」

  左昀笑著說:「你那兩千多塊又夠什麼使的。」

  倒說得做母親的一怔,從前在部隊是吃食堂,專業到地方她也幾乎不花錢,衣服是制服,穿慣了制服換便裝她反而覺得彆扭,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左君年也不太講究穿著,會議上發件T恤襯衫什麼的,穿都穿不完。一個星期頂多買一回菜,一家三口子都在外面忙,飯局應酬都應酬不過來,鄉下親友捎一袋子大米來夠吃三個月,出門是公車,手機費是單位報銷的,電話費有補貼,油鹽醬醋有單位福利,一季度發下來一張超市購物券,夠把一年的家用買回來。人情往來,很多場合別人只要能請到他們夫妻倆就算很榮耀了,根本不需要掏什麼紅包,就算掏了,也會客客氣氣退回來。她確確實實沒有真正感受到開門七件事的壓力,然而,一夕之間這些方便都隨著左君年的起落被剝奪得乾乾淨淨,若不是還有她政委這個職位在撐著,還不知道慘澹到什麼地步!

  左昀小心翼翼地問:「爸爸的事,肖省長怎麼說的?」

  劉幼捷把發票仔細折疊起來放回包裡,默默坐了一會才說:「你別操心這些了。咱們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對了,趙根林自首前到底有沒有交代過什麼東西給你們?」劉幼捷突然又道:「現在什麼希望也沒有了,除非能找到齊大元和鑫昌腐敗的確鑿證據……」

  左昀鬱悶了:「都告訴過你一百次了,他就說希望我們以後能照看一下他爸媽。其他沒有提到任何具體的人或者事。」

  「如果他沒有從江勇那裡拿走任何東西的話,熊天平和馬春山的很多舉動是不合常理的呀!」劉幼捷固執地說:「整件事根本說不通。」

  「除非我去問問趙根林!」左昀突發奇想:「說不定他並沒有真的瘋了,只是裝瘋,想保護自己!如果真有什麼東西的話,他一定會告訴我的!」

  劉幼捷橫了女兒一眼:「你以為現代醫學是臆測病情啊?給他做過腦電圖的,是很明顯的精神異常狀態。」

  「那也許他有間歇性清醒的時候呢?」左昀自己越說越相信了:「媽,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見見他?」

  劉幼捷猶豫了一會:「他現在是關在西郊的精神病院裡,說起來倒比關進看守所裡容易見到呢——但這肯定是違反紀律的——到這會了——算了——我明天來想想辦法。」

  要見一個有精神病的殺人嫌疑犯需要一定手續,不過這對張德常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劉幼捷問他最近有沒去看看趙根林,沒等劉幼捷把話說完,他就噴了口煙,說了句:「下午1點半我正要去。」

  劉幼捷開著車,把左昀帶到西郊精神病院的必經之路上,1點29分,一輛警車開了過來。張德常坐在車後面——前面開車的竟然是陸傑。左昀狐疑地看了面無表情的張德常一眼,她真懷疑這老傢伙有千里眼,他是不是什麼都一清二楚?

  陸傑看到左昀上車,卻什麼也沒有說,逕自開車。張德常只是朝左昀稍稍點了點頭,也是一言不發,把左昀也弄得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車開到了西郊精神病院,陸傑下車出示了一下證件,電閘門便吱溜吱溜地打開了。

  這所病院很大,草坪如茵,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散發著暖金色,三三兩兩的人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看起來很溫馨安寧——如果他們身上不穿那些病號服的話。

  外面陽光燦爛,一進病院的主樓,氣氛就有點變了,走過的護士無論男女,體格都比普通病院的護士看起來要強壯一些,神情也嚴肅得多。

  看過手續,主任醫師打電話叫人帶他們去看病人,左昀穿著一件母親的警用夾克,跟在兩個貨真價實的刑警後面,竟沒有一個人多問一句。

  趙根林被單獨羈押在重病區的一個小房間裡,看樣子他十分難對付,兩個男護士走到門前,示意兩個刑警先到一邊的接待室等候,倒允許左昀留下來:「病人好像對穿警服的男性有高度恐懼,前幾次有人來看他的,他一見是穿警服的,反應特別激烈,一頭就撞在辦公桌角上,害得我們差點又背一起事故。」

  左昀一聽,顧不上走廊裡又陰又冷,把外套就脫下來遞給陸傑。陸傑和張德常走到邊上的一扇門後,兩個護士打開了門,其中一個很隨意地對裡面說:「有個漂亮姑娘來看你呐。」

  裡面的人含糊地嘟嚕了一句,雖然嗓子有點兒古怪,一聽就是趙根林的聲音,接著,兩個護士攙扶著趙根林出來了,他還穿著束縛衣,兩隻胳膊都束在衣服裡,頭是光的,罩著一個塑膠絲網捂住了鹵門上的紗布,鼻樑骨到底是徹底長歪了,見左昀喚他,他順著聲音抬起頭來,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呆滯地望著發出聲音的這個人,壓根看不出他辨認出對面是人還是物體的表示。

  「趙根林,是我。」絲絲疼痛從心尖湧到了牙根上。

  他望著她,她也緊緊地盯著他,那死水潭的眼瞳沒有任何波瀾。

  他們互相對視了幾秒,左昀懇求地看著護士說:「我以前是認識他的,能讓我和他單獨待一會兒嗎?也許我能讓他好起來一點兒……」

  護士無所謂地點點頭:「他一般是很乖的,不傷人,主要要防止他自殘。你也可以扶著他在走廊裡走走。」兩人鬆開扶著趙根林的手,走進接待室去了,只聽見張德常平靜地對他們說:「來支煙。」

  左昀小心地握住趙根林的胳膊,攙著他朝走廊深處走去,他胳膊上的肌肉鬆弛萎縮,骨架硬硬地忤了出來,她貼近他時,也許是因為淡淡的熟悉氣息,也許是因為她的動作和平時接觸的人大不相同,他眼仁快速地一輪,溜了他一眼,又鬼鬼祟祟地閃開了。

  她小小的驚喜了一下,當即握緊他的胳膊低聲問道:「根林,你有沒有從江勇那裡發現什麼東西?」

  他望著走廊盡頭,眼珠子古怪地轉動著,到處亂看,喉嚨裡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音節,卻說得又快又流利,好像在怪誠懇地和人交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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