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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左昀哪給他說話的機會:「我記得我很清楚的跟你說過,請你就當從沒認識過我和趙根林,你自己也接受了,是不是現在看我們家出事了,我說過的話就不管用了,你這個市委副書記的公子就可以大搖大擺的欺上門來了?」

  一頓搶白,激得賀小英額頭上青筋根根爆起,劉幼捷看不過,喝道:「小昀!怎麼可以說這些沒教養的話!」

  被母親罵了,左昀倒更來勁了:「媽!你千萬別相信這個人,他不會安好心的!出賣了朋友,現在想找個機會來賣個好,好讓自己良心安寧,對不對?」

  賀小英終於坐不住,猛地站了起來:「你怎麼變成這麼一個惡毒的人了!」說著便朝門口走去。

  左昀冷冷道:「是呀,我惡毒,我天生就惡毒,你現在才知道呀?太晚了,快請便吧!」語氣依然倔強,賀小英卻又心軟了,握住了門鈕又轉回身來:「左昀,我剛剛聽別人告訴左伯伯的事……我真的是急壞了,可是我沒有你的新電話號碼,你們家的電話又打不通……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我真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衝口道:「為了替你爸爸說話,我在飯桌上挨了我爸爸一巴掌。」

  劉幼捷忍不住嘖嘖道:「這個老賀!」

  左昀知道賀家的規矩的,又見他說得情真意切,譏嘲的眼光漸漸淡了,低了頭,沉默了一會,悶悶地道:「那你就更不該到我們家來了。」

  賀小英急切地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打電話給我。」他從衣服裡取出一張名片,要放到鞋櫃上,左昀瞪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給我發名片了?直接把號碼打到我手機上好了!」

  語氣裡已經沒有剛才那麼過分的敵對,賀小英頓時露出笑容:「我……被你罵傻了嘛。」

  左昀報了號碼,他趕緊用自己的手機撥了一遍,又鄭重地存了起來。

  看著他專心的樣子,劉幼捷又笑了,想起來自己和女兒都沒吃飯,趕緊進廚房去了,聽得左昀厲聲對賀小英道:「過來!給我看看,你爸爸打你重不重!」

  43 孤島

  不過才幾個小時,左君年被雙規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白綿市,街頭巷尾,市井茶肆裡都在談論這件特大新聞。

  左君年忽然被雙規,加上程怡先前被撞成重傷,兩件事湊到一塊兒,白綿市的幹部們就有說頭了:市長這個窩子,大概今年被人背後做了佛事,成了個黴窩子,上一個,倒一個。照這麼下去,整個常委班子都不夠替補呢。還好省裡沒再原地提拔,而是從省辦公廳放下來一個副秘書長代理市長,新來的代市長雖然不聽信這些,卻也沒搬進程怡的那間辦公室,而是讓秘書科把辦公室騰出一間,稍微佈置了一下就搬進去了。

  知曉一些內情的人說:「左某人這件事有點蹊蹺,他平時看起來不似那樣的人。」

  有的卻反駁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個貪官表面上不裝得清廉如水?臺上做報告,下臺戴手銬的多了去了。」

  多數人都大約猜出點背後的奧妙,誰敢沒事給自己找事,頂多淡淡提一句:「哎,不過是權力鬥爭的又一個犧牲品。」

  左君年家在機關宿舍社區的18號樓,事情一出,過路的幹部走到18號樓下都忍不住要抬眼看上一看,劉幼捷平時急躁剛毅,沒有家庭婦女的習氣,連菜場都很少去,鄰居們甚少有人特意找她聊天,這一出事,進出樓道的人見了面就喊住她,拉住她不放,問寒噓暖,刨根問底,可問話時那覷著她臉色的目光,分明在捕捉分分毫毫的變化,好回頭描述給同事親友聽。劉幼捷心裡如何感覺不到,卻只得佯裝不覺,若無其事地應答。以她素日的脾氣,早就甩手一走了之,但到底心裡短了底氣,這一場飛來橫禍,一時全無頭緒,不知道這些堆了笑容的面孔裡哪一張居心叵測,只能忍氣吞聲。

  一應親友,有些人是為了避免尷尬,有些人則是躲之不及,更有些從前到左君年門上求告不遂的,當時雖不敢怒,這一會可真正是稱心快意了。這一個晚上,除了左昀的朋友賀小英,竟沒一個上門來慰問的。劉幼捷自問平時做人雖然嚴厲,但畢竟熱心公道,得罪過一些人,但也幫過一些人的。就算是左君年剛直率性,但為人豁達慷慨,交遊者也不算不密。沒經歷過這事,是永遠也想像不到世態炎涼竟會到此地步。

  賀小英走了以後,劉幼捷同女兒對坐著吃飯,邊吃邊說:「也不管賀小賀到底有沒對不起趙根林,他對你可還挺真心的呢。」

  左昀道:「真心又怎麼樣,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再說,從中學起,我就看不慣他那副膽小怕事的脾氣,他但凡有趙根林一半硬氣,也不是這樣了。」

  「硬氣又有什麼好。皎皎者易汙,剛者易折。」劉幼捷歎了口氣:「對了,你那個歐淇怎麼沒來?」

  左昀想了想,說:「他大概還沒知道吧。」

  聽到消息時,歐淇正跟著孫五在東城的拆遷工地上溜達。

  東城的拆遷果然比北城棘手得多,北城半是舊城半是城鄉結合部,居民裡外來戶、菜農、工人、船民混雜,彼此之間來往也不多,動遷時雖然也有阻力,卻始終沒形成氣候,稍一恐嚇勸誘,也就服從了。東城的居民卻絕大部分是原住民,很多人家在這爿依山傍水的寶地住了幾輩子人了,祖上都有根底,互相也知根知底,遇到事一呼百應,有文化的出主意,沒文化的出橫勁,老頭老太們豁著老骨頭,攔在自己家的胡同門口,不容拆遷工人通過。孫五狠下了一番力氣,不過才啃動了東城最外沿的二十來戶人家,中間又被程怡攔了一道,那個得了程怡支持的律師,發了餓狠,把店面關了,工人遣散,家人都趕走了,自己一個人反鎖了三重防盜門,決定和自己的屋子共存亡。他那間房是一樓二樓的上下兩層,周圍的住戶都吃不住嚇搬遷光了,凡是人搬走了的屋子都像餅乾似的迅速被剝光,他的屋子成了餅乾夾心,周圍的牆壁、樓上的幾層都被扒完了,孤零零地矗立在廢墟堆裡,外間的玻璃雖然被砸了,他在防盜窗上又貼滿了寫著憲法的標語:「公民的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里間的門也關著,門上也是厚厚的一層標語:「我願意為憲法而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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