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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兩人一直走到圍牆的盡頭,再過去盡剩下陡峭的山崖了,這邊山崖並不甚高,七八米左右,沿壁垂直地生著雜樹灌木,再過去一點,還有密集的竹林,月光下林子黑森森的,賀小英歎氣:「這晚上爬樹林,不知道會不會碰著蛇。」

  「豈只有蛇,還會有女鬼呢。」左昀朝他伸了伸舌頭,彎下腰,把褲子管紮緊,拽住離自己最近的一枝樹幹,腳尖蹬在山土上,縱身就朝上爬去。兩人很快就爬上了山壁,鑽進林子,已近子夜,仲秋風露微寒,露水被從樹葉上搖落,簌簌地落在身上,從脖子裡鑽進去,涼嗖嗖地叫人一驚。

  這座後山他們實在太熟悉了,即使摸黑,山上的樹木也略有修整,他們還是很快摸到了地方。

  月色和露水一樣冰涼,漏過林子,灑在一從荒草上。荒草墳起,露出一個圓頂,猛一看,真像個墳包。

  賀小英停住腳,後退了一步,他的手碰到了左昀的手,便抓住了。

  左昀冷笑一聲:「不會吧,從前進出那麼多次也沒怕過,你今天怎麼怕啦?」

  綿湖的後山上有不少山洞,大多疏淺或者已被封死,只這一個,卻沒有人過問,即有頑皮的學生偶爾經過到這裡,也不進這個地洞。這個洞一說是解放前抗日戰爭裡鬼子的碉堡,又一說是文革時武鬥的工事,從突起的頂部以及槍眼子來看,地洞確實很像一個碉堡。可以證實的傳說是,這個碉堡裡曾經死過十一個人。更久遠的血腥事件已經無法考證,校工可以證實的是,文革期間,綿湖中學的兩夥造反派互相武鬥,一夥人抓了另一夥的十多個俘虜,就關在這個地洞裡,而抓人的那一夥,後來又與第三派發生火拼,死傷慘重,混戰中完全忘記了俘虜這件事,等他們中的某人在醫院裡說出來俘虜的下落,這十多個地牢裡的人都已經成了屍體。

  賀小英乾巴巴地笑了笑:「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嘛。」他咳嗽了一聲,扒開茅草,沖著洞口唱起了歌來:「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洞裡回了一聲咳嗽,暗啞,聽得人心裡一揪。卻不是四年前的約定的暗號歌聲:「正義的來福靈,正義的來福靈。」

  賀小英手又緊了一緊,左昀沒好氣摔開他的手道:「是他。」

  發現這個洞可以待人的是趙根林。

  趙根林天生善於攀爬,他們村最高的楊樹,他都能徒手爬到樹梢上。三人在洞口參觀瞻仰了幾次之後,左昀還不過癮,建議下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個恐怖光景,趙根林一般很少附和左昀的瘋狂念頭,這一次卻欣然回應:「我爬下去!」

  好在都學了點理化知識,先找了一堆廢紙點著了扔下去,紙堆飄落到洞底,靜靜燃燒著,照出水泥的地面和角落上的渾濁積水,氣味雖然黴爛腥臭,卻並不是不能呼吸。於是,過了一天,三人把軍訓時的背包帶到山上,結成一條繩子,拴在洞口的樹上,讓趙根林先爬了下去。

  趙根林拿手電筒和應急燈四下一照,這洞口小肚深,朝裡走,還有縱深,底下都是水泥,牆壁也是水泥,異常平整,看樣子曾經是軍事要塞。洞口附近有積水和腐爛的草枝樹葉,朝裡走卻乾乾淨淨。地上既沒有血跡,也沒想像中的殘骸,空空蕩蕩,可能由於水泥品質過硬,工程精細的緣故,地面牆壁都十分乾燥,沒有一般洞穴裡的濕氣。簡直是一個夢想般完美的洞穴。

  左昀馬上就想好了計畫:A,從花房裡偷一個梯子來;B,把梯子藏在洞裡;C,每次聚會,由趙根林先下洞,再把梯子搬到洞口,他們兩人從梯子把東西運進去;D,建立三人幫的偉大的秘密的永久的指揮部。

  第一次下洞,賀小英賴在洞口不敢下去:「你們兩個想想清楚啊,這裡死過十一個人!」

  左昀應聲發出一聲尖叫,淒厲的叫聲在洞裡嗡嗡迴旋,在前頭走的趙根林嚇得跳了回來,手電筒掉在地上,光柱在地洞裡滾來滾去,賀小英在洞口看得頭皮發麻。左昀哈哈大笑起來,

  趙根林氣得罵娘:「賀小英你他媽的膽子還不如一個娘們!」

  三人都進了洞,趙根林仔細,複又爬到梯子頂,把茅草葉子理理順,拉過來幾綹,遮住人經過的痕跡,才下到洞底,把梯子搬到裡洞。

  在洞裡呆了幾次,連賀小英也對此地曾經是死亡牢獄的事實滿不在乎了,三個人大規模地積攢物資,然後悄悄帶到後山,一點一點的把這個「三人組指揮部」佈置起來。左昀從家裡偷來了軍用羊毛毯,草綠的一大塊,純羊毛的,又防潮又暖和,在裡洞裡靠牆清掃乾淨,鋪上一層報紙,再鋪好毛毯,毯子當中放了一隻結實的紙板箱,箱子裡墊滿了書,再在上面擺了一幅桌布。三人把地洞當做一個奇跡,一個極重大的秘密精心守衛和豐富著,有了洞穴之後,他們逛東城小街的積極性都高漲了許多,從釘在牆上的釘子到掛鉤到坐墊靠枕,稀奇古怪的海報雜誌,零食飲料,都陸續運了進去,於是招來老鼠一家,又不得不買來大包的老鼠藥,蟑螂大軍也應邀而來,於是他們又拿了殺蟲劑到處亂噴,地上到處扔著藥水罐子——最後,這個地洞,簡直成了一個家,雜亂無章,一個和居民社區裡的骯髒出租屋沒多大區別,恐怖氣氛蕩然無存,他們時不時地拿幽靈開玩笑,打賭在洞裡單獨過夜,再後來,他們已經忘卻了這件事。

  黝暗中燈光一閃,一隻手電筒亮了起來,接著便是木頭拖過地面的聲音,那只老梯子從黑暗裡出現了,黯淡的月光照出一方毛糙的木棱,木色慘白。

  左昀在前,賀小英在後,兩人緩緩爬下洞去,雖是九月,洞裡的涼氣嗖地籠罩上來,相隔四年之後,才第一次發現,其實這個洞裡寒氣是很森然的。

  趙根林在前面以手電筒引路,三人走進洞裡,黴味兒嗆得人喘不過氣,裡洞的紙箱、地毯、靠墊都依然還在,只是散發出濃重的朽爛氣息。紙箱上放著一隻應急燈,白光照亮了洞穴,

  左昀脫口問:「這燈,過了四年還能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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