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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跟她有同樣的感覺,回家跟媽媽說起阿姨的情況,似乎在故意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讓它爆發,這樣下去她整個人都會崩潰的。忽然心念一動,對媽媽說,你介紹紀睿給阿姨吧,或許他可以幫到她。

  媽媽歎口氣,無比感慨地說,沒想到你蔚叔叔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當年他在醫院的時候出名的為人踏實,對你阿姨更是好得令所有女同事羡慕,唉!

  我心裡難過,跟著感歎句,真是再好的感情都會變質,如果是這樣,那不如不開始,以免日後傷心。

  媽媽瞪我一眼,嗤笑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悲觀情緒呀。」

  「是真的嘛。」我嘟囔,蔚叔叔與阿姨的恩愛一直令我羡慕,也是我對幸福家庭的標準,可如今……真令人倉皇慨歎。

  「我的西曼以後一定會遇見一個此生都愛護你,對你一心一意的人。」媽媽摸了摸我的頭,無比認真地望著我,似是賜給我一句金玉良言,又像是一句令我安心的鄭重承諾。我想到媽媽的病,又想起很早就離開我們的爸爸,心裡潮濕,反身擁住她手臂,開口時語調裡都沾染了濕意:「那你呢?媽媽。」

  空氣裡是一片沉默。

  良久,媽媽才很不好意思地開口:「西曼,媽媽想跟你商量一件事……那個,那個……」她吞吞吐吐老半天,才在我殷切眼神下說出完整的一句話,「那個,你紀叔叔約我們週末一起吃中飯,出席的還有……他兒子。」說完,媽媽別過頭去。

  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你不願意……」

  「真的?真的嗎?媽媽,真的嗎?!」終於反應過來的我跳起來興奮地截斷她的誤會,我哪裡是不願意,相反,我非常非常非常願意!

  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立即打個電話去嘉許下老紀呀,彆扭了這麼多年,終於開口求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紀睿對我媽媽心中有意!據說紀睿的妻子也過世了很多年,既然如此,還有啥好擔心的?雖然沒有百分百把握媽媽對紀睿的感情,但至少不討厭,有事兒找朋友幫忙也會第一時間想到他。在見過紀睿幾次之後,我曾動過拉攏他們兩個的心思,旁敲側擊了好幾次,可媽媽老是輕易都將話題繞開。而今這頓飯可不僅僅是朋友相聚這麼簡單,嘿嘿,擺明相親宴嘛!

  「西曼,媽媽是不是太自私了點?」媽媽望著我,語氣低下去。我知道她的意思,在現在這個狀況答應與紀睿在一起,很大一部分,不,百分之八十都是為了我,她擔心自己的病情一旦惡化,離開之後我便孤苦無依,她急於幫我找到一處庇護,明知道只要她開口,紀睿一定會幫她照顧我,可在她心裡,大概一個名正言順的家庭來得更有保障。

  「媽媽……沒有,真的沒有。」我抱著她,既心酸又心疼,「你就是太無私了……可是媽媽,我希望你做這個決定不僅僅是因為我,我希望你幸福,明白嗎?」

  「傻丫頭,」她拍了拍我的頭,笑說:「媽媽不是那種強迫自己的人,當年因為一些誤會,一念之間我與老紀錯失了彼此……我不想在餘下的日子裡再留下遺憾……」

  我不知道當年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慶倖,兜兜轉轉,終於又回到了原點。

  我沒大沒小習慣了,也不怕招打地纏著媽媽問紀睿是怎麼求婚的,玫瑰多少支?有沒有鑽戒?惹得媽媽哭笑不得,索性拋下我回房間睡覺去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像個瘋子般呵呵呵呵地直傻笑。我看得出來,媽媽很開心,竟然在她臉上看到了如小女孩般的羞澀,自從休病假以來,她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謝謝你,紀睿。

  謝謝你讓我最愛的人開心。

  謝謝你在她患病的時候不離不棄。

  03

  紀睿的中餐宴設在近郊一家小型私家會所,格調雅致,環境幽靜,據說此會所在本城很有名氣,座位有限,經常需要提前半個月預定,菜價昂貴得令人咋舌,可依舊令人趨之若鶩。媽媽說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紀睿只笑,體貼地為我們拉開桌椅。我打趣說,應當應當,人生大事嘛!惹得媽媽直瞪我,紀睿爽朗大笑。

  這種氣氛與感覺令我心裡很溫暖,第一次全家團聚的感覺。這麼說或許對去世的爸爸有點不公平,可我對他的印象實在太模糊,媽媽孤苦了這麼多年,我很希望她能得到更好的照顧與幸福。

  直至開始上菜,紀睿的兒子還沒有來,他歉意地說,不等了,我們開吃吧。可媽媽堅持,好歹是第一次見面,這樣不太好。我撇撇嘴,對這個還未見面的異姓哥哥好感度直降。聽紀睿提及過他一次,只感歎說,如果他能有你一半懂事該多好。言談間大致瞭解,他兒子正處叛逆期,問題少年一枚。

  紀睿只得出去打電話催促,我繞過桌子去給媽媽添水,趁機附在她耳邊打趣:「媽媽,你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呢?」言下之意是,醜媳婦見公婆會緊張,後母見繼子你怎麼也緊張呢。但我可沒膽直接說出來。

  媽媽伸手笑著敲我的頭,沒大沒小。紀睿拿著手機走進來,笑問,在說什麼呢。一切都是那麼溫馨和美的模樣,我們永遠都無法預料,此刻的笑容會在下一刻遭遇怎樣的災難,就好像平凡如我,永遠都無法猜測出,等一下將走進這間包房,走進我與媽媽的生活中的人,將給我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劫難。

  當服務員領著紀元宏走進來時,我差點兒就被嘴裡的水嗆住,不是我大驚小怪,而是這段日子以來,生活帶給我的巧合真的太多太多。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紀睿診所,被他衣服上的利器刮傷,他應該是從紀睿的診所裡跑出來的。

  他見了我,亦是腳步一滯,波瀾不驚的臉上浮出驚訝,但很快恢復過來,落座的時候目光轉到媽媽身上,疏離而禮貌的喊道:「阿姨……」不知是否我耳朵出錯,他的聲音裡怎麼帶了壓抑的顫音?握著杯子的手捏得很緊很緊,似乎恨不得將茶杯捏碎一般,望著媽媽的眼神從先前的冷漠忽然轉變成一種懾人的恨意,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面對而坐的我捕捉到。

  是因為不滿父親再組家庭麼?

  那頓飯吃得並不怎麼愉快,媽媽努力試圖與紀元宏溝通,拉近距離,可他始終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樣,媽媽說一長串的話,他永遠以嗯哦來回答。媽媽給他夾菜,他不當即拒絕,卻在下一秒將之夾出來,丟在桌子上。惹得紀睿那樣好的性子都差點兒動怒將他轟出去。

  媽媽訕訕地,只得轉頭對我說:「西曼,你與元宏年紀相仿,應該有挺多話題的。吃完飯我與你紀叔叔還有點事要辦,你們到附近逛逛,然後讓元宏載你回去如何?」

  「好。」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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