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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沒,我覺得我們應該自覺點。」

  「自覺個屁,憑什麼他們結婚了我們就得搬出去,虧你還是律師,法律規定男女平等,房子是我爸媽的,憑什麼他們住得我們就住不得?」顧美童沒好氣地說,自從羅武道進了律師事務所,她就跟同事們吹下牛了,羅武道拿到律師資格了,那口氣,就像過去的書生考中了狀元,本著夫貴妻榮的原則,她這當老婆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可兩三年過去了,她依然在賓館待著,雖然混到了領班,說白了,也就是服務員的頭而已,每天依舊要像老鼠拖木鍁一樣拖著巨大的吸塵器吸地毯、擦馬桶、換床單被套。不僅自己偷不成懶,連服務員偷懶被分管經理抓到了都要由她承擔監督不善、管理不力的責任,還要提心吊膽著唯恐被客人投訴,看領導臉色的日子就像浩蕩的長江水,綿綿無絕期,她的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一個連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晴朗的人,怎麼能指望她對別人陽光燦爛呢?

  羅武道就不言語了,過了好半天才說:「今天我爸給我打電話了。」

  顧美童用鼻子嗯了一聲,有點不屑的意味,像針紮到了羅武道的心上,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的,只要他一提父母,顧美童就會用鼻子拖長了腔嗯一聲,好像視察的領導發現下屬有什麼不軌行為,又懶得開口訓斥,就這麼嗯一聲,以示警戒。

  顧美童瞧不起他鄉下的貧窮父母,就像王熙鳳瞧不起進大觀園打秋風的劉姥姥。所以,結婚後,她很少陪他回老家,甚至他父母打來電話說,家裡養了幾隻雞,打算提到城裡來看看親家,都被顧美童拒絕了,說城裡遍地是雞,何況他們家人也不喜歡吃雞,弄得羅武道的父母訕訕的,再也不敢開口提進城的事了。當然,這也不能全怪顧美童,他父母也有不對的地方,他第一次帶顧美童回老家時,岳父叮囑顧美童,去了鄉下要尊重公婆,不要耍城裡女孩子的嬌氣。顧美童也果真照辦了,可他的父母卻把顧美童的尊重當成了兒媳婦對他們的怕,好像兒子在城裡混得真的很牛似的,不然顧美童這城裡女孩子怎麼可能嫁給他?動輒就端出十足的家長架子,指使顧美童幹這幹那地伺候他們,去了幾次,顧美童就惱了,說公婆不識抬舉,她是嫁給羅武道做老婆的,不是嫁過去給他們做奴僕的,於是發誓再也不去羅武道的老家了。

  顧美童一說起婆家來就義憤填膺,結婚前羅武道的父母不僅沒敢過問他們結婚需要花多少錢,需不需要他們做什麼,甚至都沒敢照個面兒,給做了幾條新被子還是托長途客車給捎過來的。顧美童就覺得,婆家從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她也沒必要把他們放在眼裡,她常對羅武道說,想要尊重,得做出讓人尊重的事來,不是你父母在父母的位置上我就得尊重他們,他們生了你養了你,對你有恩,可是對我顧美童,他們沒恩也沒德,所以,要尊重要孝敬那是你羅武道一個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羅武道也明白父母做的是有欠缺,結婚前他曾打電話,希望父母來一趟,可父母支吾了半天,還是沒來。原因很簡單,羅武道上面有倆哥哥,一個挨著一個地結了婚,欠下一屁股債還沒還完呢。進趟城雖然很簡單,可怎麼說也是兒子要結婚,總不能空著兩手來吧?想要不空著手,這面子不是一千兩千就能解決了的,所以,父母吭哧了半天,還是決定不來了。這很讓羅武道失望,但他體諒父母的難處,卻不等於顧美童也體諒父母的難處,在對他和顧美童結婚這事不聞不問的態度上,岳父對他父母是頗有微詞的,礙於修養沒說出口就是了。

  顧美童不吭聲,羅武道只好把話繼續說完:「我爸問咱什麼時候要孩子。」

  顧美童心裡一驚,直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剛結婚那會兒,羅武道主動說晚兩年要孩子,因為他想趁年輕打拼兩年。再說,就他們兩個的現狀,也不是要孩子的時候,顧美童覺得也是,就很是積極地避孕,等羅武道把該拿到的證書都拿到了,她琢磨著該要孩子了,就不再吃避孕藥,可她就是不懷孕,就想起了體檢的時候,醫生說過她子宮有點後傾,受孕會比較困難。現在她不避孕也不懷孕,就當了真,但沒跟羅武道說,怕他因此而抱怨自己,做愛的時候,就悄悄地採取了些手段。譬如做完愛之後,就用手捂著下體,防止精液流出來;再譬如是讓羅武道換個姿勢,從後面做,可試來試去都不奏效。顧美童就悄悄跟別人打聽懷孕的秘訣,有個同事告訴她,做完愛之後,在屁股底下墊上個枕頭可以幫助受孕,顧美童整個就是有病亂投醫,照辦不誤。

  羅武道是個好丈夫,和她纏綿完了,從不立馬翻下去睡覺,而是很照顧她情緒地繼續愛撫她一會兒。以往,她很享受這愛撫,可現在,為了懷孕,她不得不終止了這享受,一完事就手忙腳亂地把羅武道從身上掀下來,先拽只枕頭塞在屁股底下才讓羅武道繼續。愛撫她的時候,羅武道總是忍不住去看她墊得高高的屁股,覺得有點滑稽,好像還沒要夠似的,就問她是不是還想,顧美童就很江湖郎中地想,或許再來一次,就能把那些小蝌蚪送得更深一些,會更是有利於懷孕,就點頭。可羅武道並不知情,以為自己能力有限,做一次沒把顧美童送到極樂,這簡直是做丈夫的奇恥大辱啊,就有點沮喪,但忍著沒讓顧美童看出來,一邊愛撫她一邊醞釀東山再起的情緒。

  沒多久,剛從高潮中略略平復的顧美童讓他給愛撫得身體裡細浪滔天,兩腿勾著他的屁股往身上勾他,羅武道也順應了她的召喚,他再一次滿足她。可他一點也不快樂,甚至喪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作為男人的能力是不能滿足顧美童的生理要求,一連幾次這樣下來,羅武道就對做愛心生怯意。男人是種奇怪的動物,心裡一有怯意,似乎就有障礙了,一有障礙,生理上就體現出來了,還沒到終點呢,就不行了。不知就裡的顧美童還嘲笑她,說羅武道,你還沒老呢,就舉而不堅了?羅武道就像是兜頭挨了一棍,作為男人,那種不肯服輸的勁頭就上來了,可是,越急身體越是不爭氣,不爭氣到了讓他恨不能拿根棍子把它敲腫了打硬了,可還是沒用。

  羅武道越是這樣,懷孕心切的顧美童就越是急。當羅武道表現出不行了的時候,她就一骨碌爬起來,想盡了辦法幫他,可是她幫得越是迫切,羅武道的壓力越大,就更是不行了。每當他垂頭喪氣地一頭紮在枕頭上,顧美童就光著身子,呆呆地看著他,默默地流眼淚,羅武道就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就用其他方式滿足她。可顧美童要的不是性高潮,是孩子,所以不管羅武道在滿足她生理需要的時候多麼地鞠躬盡瘁,她一點也不快樂,更不領情。

  但是,羅武道也不是徹底不行了,偶爾也會好一次,但品質卻一瀉千里。每當這時,她就會心灰意冷地想,完了,她這輩子算是完了。她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羅武道知道,他的病不是生理性的,在心理。顧美童一氣之下,自己去了醫院,替他詢問醫生,把他們這些年的夫妻生活狀況說了。醫生的一席話,讓她無比汗顏,才知道羅武道不行了的根本原因,在自己身上。然後,她又順道做了個婦科檢查,檢查結果卻讓她大跌眼鏡,她竟然患有卵巢先天性器質病變,也就是說,別的女人的卵巢是生產卵子的,她的卵巢卻是個無卵可排的擺設……

  從醫院出來,她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恨過天恨過地,甚至還恨過父母給了她一具不健全的身體,可恨有什麼用呢?就算她把這個世界恨成烏黑一片,她照樣生不了孩子做不了母親。

  她思前想後,沒有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訴羅武道,也更沒把羅武道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她造成的告訴他。如果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必須有個人承擔責任的話,那個人,肯定是她了,承擔責任是個累人的活,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她沒那麼強大,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不如裝傻,讓羅武道扛著去吧。至少這樣,她不必小心翼翼地像欠了他似的;那滋味一定是很難受的,她想保住在羅武道面前的優越感,不能讓羅武道因此變成了翻身的奴才,鎮壓了她的傲氣。

  從那以後,她不再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甚至也不再在黑夜裡撩撥他的疲軟的身體配合自己完成造人大計了。因為失敗經歷太多,羅武道幾乎也不再碰她,就像一個識趣的人,不再自取其辱。如果父母或是朋友問她怎麼還不要孩子,顧美童就會無比高調地說,現在丁克家庭流行著呢,雖然追逐物質的時尚生活他們沒這本錢,可追逐精神時尚,是不需要成本的,她喜歡眼下這種日子,不想生個孩子給自己畫地為牢。

  可是,在這個晚上,羅武道說他的父親來電話了,顧美童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問他們什麼時候要孩子,就沒吭聲,瞥了他一眼,等他下文,然後琢磨用一句話把羅武道堵得啞口無言。

  果然,羅武道說:「我爸說咱該要孩子了。」

  顧美童慢條斯理地說:「就咱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就我這片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撂荒三百六十五天,你指望我怎麼懷孕?你當我是聖母啊,沒男人碰就能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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