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不曾放縱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九一


  他身體僵著,薄薄的嘴唇有些白,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任往日的噩夢啃齧著自己的內心。

  電話鈴響了,把他從低落的心情里拉回到現實中,他走過去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聽見王東的聲音道:「承宗,姑姑醒了,想見你。」

  許承宗沉默了一下,低低嗯了一聲,「知道了,等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就去看她。」

  「這話你半個月前就說過,到現在也沒見你人影。」王東聲音裡帶著怒氣責備道,「承宗,你怎麼了?這不像你,姑姑病成這樣,你還在耍什麼脾氣?」

  「大東,你話說完了麼?說完我掛了。」許承宗聲音冷冷地說道。

  「沒說完!你等著,我現在就去你辦公室找你!」王東被許承宗氣得大怒,砰地摔了電話。

  許承宗聽著那邊滴滴的聲音,放下話筒,他沒心情跟王東大吵一架,轉身從門口架子上拿下風衣,帶著車鑰匙,向停車場走去。

  他一個人在雨裡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轉了好久,像是落在車窗上的雨敲醒了記憶中的某個片段,他在幹道上幾個轉彎,車駛進外國語學院所在的老區,這個區的建築猶帶著當初德國殖民者留下的痕跡,在路的兩邊掛著西式仿古花籃,配著路上的暗紅乳白地磚,很有異樣的歐洲風韻。從外國語學校的門衛處,他換了進出證,在主門的停車場停下。一個人從車裡出來,才發現剛才出來得匆忙,忘了帶傘。

  他立起風衣的領子,想著葉望權給的望舒的課程表,一個人漫無目標地走在大學校園裡,眼睛從身邊偶爾經過的大學生身上掃過,稚氣而陌生的臉,「青春」兩個宇,明顯地刻在這些孩子的腦門上.他看著他們,想起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在監獄密閉的鐵柵欄後所度過的那些絕望的日子,心頭閃過一絲寒意。

  母親,你給我的生命,我還給你了。

  此時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母親最想的是他守在她旁邊,他痛苦地想著,而不是程二、大東、小南這些親戚,可他不想去,不想面對母親那張蒼老瘦削的臉,不想面對內心仍然痛苦的傷口,而最不想面對的,是母親那張消瘦的臉上無言祈求自己原涼的眼睛。

  他該原涼麼?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監獄裡十年,最想得到的此時已經得到了,所有的財富都已屬於他,誰都拿不走,什麼都可以變,唯有財富是最實在的,親情愛情不過是人和人之間互相利用互相傷害的藉口罷了,他十年前就已經不再相信那些了。

  肩膀處的衣服濕了,眼前的樓一棟接著一棟,哪裡才是她上課的地方,他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早知道這學校這麼大,他該先給葉望權打電話,確定她在哪裡上課再來的。

  一棟白色的大樓前幾根大柱子搭出一個門廳,他走過去,站在側邊臺階上,手伸進口袋正想拿出手機給葉望權打電話,聽見原本靜靜的樓裡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他轉過身,看見一群又一群的學生不斷地從樓門裡走出來,很多人沒有帶傘,就停在樓門口猶豫地觀望天色,剛才還沒有一點兒聲息的門廳處,此時聚滿了人,這外國語學院女生多,互相之間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門廳裡登時熱鬧起來。

  他站在人群之外,眼睛在人群裡掃了半響,沒有發現望舒的身影。人一撥一撥地離去,樓裡不斷地有下課的學生湧出來,經意就在他最不經意的時候,看見望舒同一個高瘦斯文的男一子一起走出樓門,他心中一動,隔著門廳內密密的人群,愣愣地盯著望舒的笑容。

  他先是高興得忘了移開眼睛,後來看她一直在微笑,才想起這個微笑不是給自己的,而是對著她身邊的那個男子。他掃視著那個男子,三十上下,一看就不是滿臉青澀的大學生,更像是大學老師。

  他看見她跟那男子在臺階處微微躊躇了一下,就冒雨向外走去。許承宗片刻都沒有猶豫,沖進雨裡跟在後面,正想上前把望舒拉住,就見她跟那個高瘦男子已經招手道別,她雙手挽著大書包,腳步匆匆地向校門口的公車站走去。

  所以那不是她的男朋友,否則一定會送她去公車站!

  他渾然不覺自己輕輕出了口氣,雨已經滲到了肌膚,在秋天的溫度下,有些讓人瑟瑟發抖,遠遠地看見望舒把書包舉到頭頂上,一路跑著,腳在瀝青路上的水窪踏出一點點的水花。他走進自己的車裡,脫下濕透了的大衣,開著車跟在公車後面。

  天昏暗著,平房區裡房子之間狹窄的過道漆黑一片,只能聽見腳步聲在雨裡啪啪地響。許承宗遠遠地看見望舒進了家門,他一個人站在坡上人家的房澹處,聽著雨滴寂寞的嗒嗒聲,也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直到聽見一陣鍋碗瓢盆的響聲,似乎她在做家務,他才從坡上下來,走到她家門口,伸手欲敲門。

  手指在門上碰了一下,門向裡晃了晃,他心中一動,伸手輕推,門開了,老舊的門鎖在把手下晃了一下,顯然壞了。門裡是一個走廊,從走廊右側的屋門處露出燈光,他走過去,敞開的門裡空無一人。走廊左側的屋門緊閉著,對面盡頭處的門虛掩著,他聽見叮噹的鍋碗聲從那個方向傳來,於是走過去從門的縫隙向裡張望,就看見雜亂的小院子裡,望舒正蹲在一個棚子下面,手裡拿著一個塑膠盆在洗菜。

  水龍頭的聲音嘩啦啦地響,使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多了一個人,許承宗看見她熟練地在狹小擁擠的棚子裡忙碌著,身上圍著一個長長的灰布圍裙,那圍裙在她纖細的腰肢後結了一個細細的結,從那個結看下去,穿著一條黑色牛仔褲的臀部誘人地微微隆起…

  …

  他感到自己下身的衝動,靠在濕漉漉的磚牆上,靜靜地看她洗菜切菜,然後叮叮噹當地架上了鍋,菜下了鍋之後,她在昏暗的窩棚裡四處轉著找鍋蓋,那鍋蓋就在她左手邊的凳子上,可她轉了幾圈還是沒看到,許承宗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意,輕聲提醒她道:「在凳子上。」

  望舒啊地嚇了一跳,手一晃,凳子上的鍋蓋叮噹一下落在地上,滾到她腳步。她忘了彎腰拾起,盯著陰暗的磚牆處站著的高大黑影,一時忘了自己的聲音。

  「承宗?」後來她辨認出他的身高,才試探著問。

  許承宗從牆上欠身,雨落在衣服上發出簌簌的響聲,他想向望舒走過去,腳下卻不停地碰到東西,似乎是一輛舊自行車倒了,封住了唯一的一條小過道。望舒慢慢走過來,她手放在大圍裙上,看著他,驚訝地問:「你怎麼找來的?」

  「我——我那天在步行街看見你,就一路跟過來了。」他看著她的眼睛答。

  望舒想了想,後來恍然,嘴角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那天有個人跟著我,把我嚇得半死的原來就是你?」

  「嗯。」許承宗低聲答,他伸手把倒下的自行車扶起來,扔在一旁,上來站在望舒面前,對她啞聲道,「做完事了麼?我們走吧?」

  望舒看著他的眼睛,感到自己的心微微地顫動起來,雖在陰雨的夜晚,心卻像是四月豔陽天下被蝴蝶啄過的花瓣一般,溫暖而酥癢。她伸手解開圍裙的帶子,放在一旁,紅著臉對許承宗點點頭。她看見他目光裡閃過一抹狂喜,胳膊向前,他的手拉住自己的手,從手上傳過來的他的溫度,像電流一樣,讓她渾身劇烈地一顫。

  兩個人向外走去,經過小屋的時候,望舒想起來,輕敲緊閉的屋門,對裡面的人道:「媽,我出去一下,等大哥買鎖回來,你讓他換上。」

  「你上哪兒去啊?」

  「跟朋友出去走走就回來。菜在鍋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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