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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三奶家的二姑打電話過來,二姑生孩子了,我三奶得去伺候月子。」大富說完,不等望舒回答,就跑下山了。

  望舒愣了半天,心想這下子糟了,自己母親此時估計已經上了火車,根本追不上了,況且就算追上了,母親心裡,此時也只有大哥一個人。

  她悶悶地回身進房,眼睛盯著自己剛剛所枕的枕頭上汗濕的地方,想到走廊對面的許承宗,她輕輕進了他的屋子。他人仍像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上身半仰地靠在被子和枕頭上,不曾動過。

  她探身過去,把手伸到他的頭髮裡,裡面果然都是汗。她這麼輕輕碰觸他的頭,就聽見他又微微哼了哼,望舒心裡一動,雙手輕輕扒開他濃密的頭髮,細細地檢視,果然在他左耳後偏上的地方,看見雞蛋大的一塊青腫!

  她用手輕碰青腫的地方,起初他沒有感覺,她稍稍用力,許承宗果然又哼哼了一聲——這就是他頭上被砸的地方了。

  葉望舒想了想,即使只有自己,以炕上這人重傷虛弱的情況,醒過來時也絕對沒有力氣把自己怎樣,心裡這麼想著,感到平安多了。她轉身上樓,家裡多年沒有男人用這些剃頭刮鬍子的東西,她找了好久,只找到一把生了鏽的剃刀。她把剃刀和磨刀石暫時放一邊,自己跑下山,進了崔家雜貨鋪,裡面果然有一夥打麻將的老太太圍坐在炕上。她走過去,先打招呼道:「你們玩哪?」

  這些老太太都喜歡望舒,她平素從不輕易串門子聊天,這時候看見她竟然進來了,都轉過頭對她笑,有的還挪個地方給她坐,「來,望舒坐這兒。」

  望舒知道這一坐下,這些婆婆們聊起天,沒有半個小時起不來,家裡孩子病人的,可丟不下,因此笑著搖手道:「不了。我就是問問婆婆們,誰家有剃頭的推子,我借一下。」

  「給誰剃頭啊?」

  望舒猶豫了一下,這山鄉裡,沒有事情能瞞得了人的,因此道:「我大哥帶回來一個朋友,欠著我們錢,偏偏又受傷了,昏著呢。我借個推子,把他頭上的頭髮剃了,免得天熱起痱子。」她不得不提到錢的事,不然這些婆婆年紀大了胡亂猜疑,說自己怎麼弄個年輕的男子在家養傷?名聲受了損,吃虧的是自己。

  這些老太太「哦」了一聲,崔三嬸家裡有一把,她下炕回家,幾分鐘工夫就回來了,她把一把剃頭推子遞給望舒。望舒道了謝,也不耽擱,直接上山回家。

  她進了門,找一塊大塑膠布,在中間挖個窟窿,套在許承宗頭上。自己把那刮鬍子的剃刀磨了磨,用手指蓋試了試,還算鋒利,手裡拿著推子和剃刀,進屋就去給許承宗剃頭刮鬍子。

  她這輩子還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捧著許承宗的腦袋,端詳了好久,這第一下該從哪兒推呢?想想他一直仰臥著,後腦殼的地方該是最容易起痱子的了,她搬著他的腦袋,將推子抵著他脖子上的肌膚,慢慢向上推。

  烏黑的頭髮刷刷地落在塑膠上,長及頸項的頭髮,片刻工夫,後腦殼處就光禿禿的了。剃完了後面,葉望舒自己覺得熟練多了,許承宗因為不能動,一切聽她擺佈,腦袋前面比後面更容易剃,她的推子在他腦門正中央走了一趟,頭髮落下來,倒好像在腦門上開了一個青底的壕溝,她看了一眼,第二下就沒推下去,此刻旁邊沒人,她盡情地笑個夠,前仰後合,肚子都疼了——小時候看日本電視劇,裡面的日本武士好像都梳著這個頭型,這個許承宗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比那些日本武士還有氣勢,可梳了這樣的頭型,就要笑死人了。

  她笑夠了,才把他腦袋上剩下的頭髮剃光。光亮的青頭皮襯著他滿臉的大鬍子,看起來實在不清爽,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此刻一不做二不休,他這鬍子也沒必要留著了。望舒拿點水把他鬍子打濕,抹上肥皂沫,左手按著他的臉,右手拎著剃刀,沿著他的鬢下,刷刷刷地一點兒楂子都沒留,左臉刮完了刮右臉,連他鼻子底下的都一根沒留,剃了個乾乾淨淨!

  把她塑膠上的頭髮收拾乾淨,手裡拿著塊布,用水沾濕了,慢慢地擦拭他臉上剩下的肥皂沫子。一點一點地,她眼睛看著他,不知不覺地手裡的布停在他的嘴唇下,眼睛盯著他緊閉的雙目,半天動不了。

  這人竟然有這麼好的相貌!

  沒有鬍子的遮掩,他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唇角微微翹著,讓人禁不住覺得這人是個愛笑的傢伙;濃密的眉毛下,鼻骨很高,眼窩很深,一張臉極有氣勢,只可惜一雙眼睛緊閉著,讓人情不自禁想像他睜開眼睛的樣子。

  她愣了好久才醒悟過來,自己一個大姑娘盯著人家男人的相貌發呆,太不像話。她下地把手裡的布在水中仔細地搓洗了一遍,再幫他細細地將腦袋和脖子擦洗乾淨,如此反復,換了好多盆水,才勉強讓自己滿意,最後她才端著水盆出去了。

  這通忙活,她又出了一身的汗,兩個孩子醒了之後也熱得難受,鬧著要去湖裡洗澡。她拗不過,進屋看許承宗,腦袋和雙鬢都光溜溜的他,仍閉著眼睛,沒有醒過來。

  她關上屋門,再關上院子大門,帶著兩個孩子去後山的湖裡。中間催促了幾次,這兩個孩子就是不肯上來,她毫無辦法,一直玩了將近兩個小時,小寶和小燕才算玩夠了,慢騰騰地跑上岸來,換了衣服,光著腳丫子跟著姑姑回家。

  葉望舒想著屋子裡的病人,萬一這時候醒過來,看著旁邊陌生的環境,一個人影都沒有,那他可怎麼辦?想到這裡,她加快腳步,打開兩重門,進去檢視許承宗,還好,看來這兩個小時他不曾動過,也不曾醒過。

  晚飯後,望舒帶著兩個孩子看了一會兒電視,到了八點半左右,小寶小燕就困了,躺在炕上很快就睡著了。望舒下樓,從井裡拎些水,把房子內外拖拭擦抹一遍,放好水桶和抹布,鎖好前後門,到原來母親的臥室——現在變成自己的屋子裡,拉上窗簾,脫光了衣服,悄無聲息地洗澡。

  月光從窗簾外透進來,灑在她身上,抹了白粉一般。她端詳著自己粗糙的手,叉開五指,舉到自己眼前,月光就形成了一個手的剪影。她把手放在胸口處,被太陽烤黑了的手背肌膚,跟胸口雪白的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歎口氣,把手攥成一個拳頭,泡在水裡,頭靠著炕沿,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她這麼放鬆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聽見走廊對面屋子有人輕輕「啊」了一聲,望舒猛地睜開眼睛,知道那個許承宗醒了。

  她抓過毛巾擦乾身上,套上衣褲,走到對面屋子裡。淡淡的月光裡,原本在炕上一直緊閉著的眼睛這時候睜開了,正在四處打量,聽見門響,許承宗望過來,看見葉望舒,問她:「這是哪兒?」

  他的聲音倒是本地口音,有些低沉,因為昏了兩天的關係,聲音也很輕。望舒站在炕梢處,隔了一間房子的距離,被他審度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舒服——她就沒有向前走,站在當地說道:「這是我家。」

  許承宗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葉望舒,「我不認識你吧?」

  望舒點點頭,「你是我大哥帶回來的。我大哥名字叫葉望權,你倆以前在一個監獄服刑。」她說完,看著許承宗,心裡暗暗想大哥在家的時候,自己怎麼一著急之下,忘了問這個許承宗犯了什麼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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