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不曾放縱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四

  葉望舒感激地點點頭。父親活著的時候,沒受刺激的母親是遠近聞名的持家能手,可惜現在物是人非。

  她把腳泡在熱水裡,身上還裹著被子。小燕把盤子放在姑姑旁邊,對她道:「姑,我爸在裡面好麼?」

  葉望舒點點頭,「好。他就快出來了。你爸說出來後在城裡找份活,到時候咱們家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小燕還沒說話,手裡拿著一匙紅糖的葉母走進來,聽見望舒的話,沉著臉道:「蹲了這麼多年的大獄,吹牛的毛病還沒改!他要是能找到活幹,那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葉望舒不想小燕聽見親生父親這麼被貶低,轉開話題說道:「崔鐵回來結婚了。我剛才在路上碰見他跟未婚妻,他家明天待客。我覺得咱們不用花錢了吧?」

  「花什麼錢?你跟他好了那麼多年,咱家一年之內出了三場災事,他甩甩手就不要你了,真是陳世美!要我看讀再多的書,良心不好將來總有倒楣的那一天。他那媳婦最好一輩子沒有三災八難的,不然這沒情沒義的崔家小崽子拍拍屁股,就會把她掃地出門……」

  葉望舒喝著薑糖水,感到身子暖了些,嘴裡卻一陣陣苦澀。自從父親去世,哥哥蹲了監獄,嫂子拋棄孩子離家出走,自己退學,母親就受了極大的刺激,只覺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對不起自家。其實當初跟崔鐵分手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她跟崔鐵說是男女朋友,可他們畢竟沒有挑明這層關係。在一起長大的那些年,兩個人埋頭苦讀,只為了有朝一日能跳出農門,看看外面的世界什麼樣。從初三到考大學,他和她之間不過就是偶爾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輕輕拉拉手,連接吻葉望舒都不肯嘗試——一心想上大學的她,將欲望的閘門死死地堵住。那時候她整天想的是將來:將來有足夠的時間親密,將來就不必整天擔心回家種田,將來上了大學,崔鐵想怎麼吻自己都可以……

  可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崔鐵如願去了南方的一流大學,葉望舒卻沒有考上同一所學校,她被本省的師範大學錄取了。天南地北地相隔,原本就不太緊密的聯繫越來越稀疏,她退學的時候,兩個人都感到這樣的關係難以維繫,退學,不過是兩個人分開的一個很小的因素罷了。

  不過母親的話也有對的成分,不管怎麼樣,一起長大的夥伴,就算做不成夫妻,起碼也該是朋友。從退學那天給他打電話,到如今五六年過去了,崔鐵都不曾給過自己一句問候的話,他本性竟然是這樣薄情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遭難了,根本就看不出來。

  「姑,你把雞蛋吃了吧。等會兒都涼了。」小燕在旁邊說。

  葉望舒回過神來,忙用勺子撈起荷包蛋吃了一口,對小燕說:「弟弟呢?」

  「小寶今天撈了些魚,在廚房瞎忙活呢。」

  「下次別讓弟弟去撈魚了,聽見了麼?他太小,湖裡水深,很危險。」

  小燕點點頭,「我都說了不讓他去,他偏去。等下次他不聽話,我就揍他,他要是不怕個人,將來就得跟我爸一樣……」

  十歲的女娃說不出這樣的話,一定是跟大人學的。葉望舒歎了口氣,把手裡的空杯子放下,問道:「奶奶又罵弟弟了?奶奶脾氣不好,你不要跟奶奶學。弟弟還小,長大了就會聽話的。姑姑有點兒著涼了,你去幫奶奶燒火,我躺著捂捂汗。」

  小燕點頭出去了。葉望舒用個幹毛巾包著頭髮,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可閉上眼睛許久,就是睡不著——腦子裡想的都是櫃子裡薄薄的四張鈔票,一百七十塊錢,全家人半年的開銷!

  錢,她需要錢!就算柴米油鹽都可以自己動手做,可是一百七十塊錢無論如何不夠兩個上學的孩子維持半年的。萬一不幸,家裡人誰有個頭疼腦熱,一盒感冒藥就要十多塊!她想著圈裡的兩頭豬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長成,賣了豬肉的錢剛剛夠明年種地;或許可以多養些雞,每只雞十來塊,五十只雞就是五百多塊,差不多夠一家人的日常開銷了;鴨子和鵝都太費糧食,養著不划算,只是生蛋給兩個孩子補充營養罷了……

  她心裡打定主意,打算等農田裡的活計忙完,一個多月攢的雞蛋也差不多夠數了,讓那兩隻雜毛老母雞開始孵小雞!除此而外,到了暑假,大哥已經回來,若母親的精神狀態許可,自己也可以試著到城市裡打工。

  錢,她要賺更多的錢!要存錢讓兩個侄兒上大學,永遠永遠離開這閉塞的山鄉,看看自己沒福氣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要回來!

  她睡著了。等到母親給她端來晚飯,一盤白米飯,一碗炸魚,加上幾粒花生米,讓她趴在被窩裡吃,「別出來,就在裡面窩著吃。再著涼了就真感冒了。」

  她聞著飯菜香氣,很久沒有這麼舒服地享受母親的照顧,心裡有點兒酸酸的,「媽也吃吧?」

  「我得看著倆孩子,不然他倆就得翻天覆地。」葉母轉身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看了細嚼慢嚥的女兒兩眼,突然道,「你哥回來之後,你進城找個活吧?媽來帶著兩個孩子——總不能為了我們,耽誤你一輩子。」

  「你身體行麼?」葉望舒想不到母親說出這樣通情達理的話,一時愣住了。

  「就是做點飯,有啥不行的?」葉母答著,後來冷笑著道,「咱家這些年是讓別人看足了熱鬧!現在你大哥出來了,你再出去找點活做,把家業撐起來,咱們比誰差?就要爭口氣給山下那些破鞋看看!」葉父活著的時候,相好的幾個女子都是山下的媳婦,這些年過去了,葉母仍耿耿於懷,提起山下的女人,一口一個「破鞋淫婦」,罵不絕口。

  母親足不出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麼樣子。葉望舒心想以大哥的教育程度,加上勞改釋放犯的身份,哪個地方會雇用他?而自己沒有大學文憑,聽說很多大學生畢業即失業,自己又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呢?重整家業,若像母親說的那樣容易就好了。

  她把這些疑慮咽在肚子裡,五年多了,母親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不能輕易讓她失望。

  第二天剛濛濛亮,她就起來。做好早飯,提醒母親照顧兩個孩子吃飯,自己拿著鋤頭到農田去鏟地。清明前後,種瓜種豆,田裡、園子裡的農活只有她一個人忙活,不得不早起晚睡。

  一連三天,她都在田裡忙碌。好在今天把花生點到壟上,這裡的活兒就算告一段落了。葉望舒一邊埋土,一邊想著心事,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響,直到來人張嘴說話,她才猛回過頭,見崔鐵穿著米色的西裝站在自己所勾的壟頭上,素色乾淨的皮鞋在早上的太陽光底下,閃著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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