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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巴黎。她在巴黎!

  冷翠咬著嘴唇,發誓今生一定要去巴黎。

  她要去看看這個女人到底長著怎樣一副蛇蠍心腸。

  可她現在是在羅馬,一個被譽為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博物館」,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還有噴泉、教堂、廣場和藝術造型精美絕倫的雕塑。這些看似無情的雕塑,無一不向人們展示著羅馬城的繁華與榮耀,奢靡與瑰麗,特別是殘破凋落坍塌的雕塑向人們傾訴著歷史的滄桑,戰火的悲愴。但冷翠對羅馬城的印象多半是從電影《羅馬假日》裡來的,古老的教堂和著悠揚的鐘聲,還有赫本演繹的浪漫的公主愛情故事,無不深深印在了腦海裡。到達羅馬的那天,淅淅瀝瀝的秋雨過後有些陣陣的涼意。冷翠穿得少了點,凍得渾身哆嗦,坐在去酒店的車上,祝希堯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而她卻要求把車窗打開,姐姐生前最愛的城市啊,看到從路邊教堂裡飛過來的鴿子撲棱棱地伴著傳來的鐘聲,盤旋在路邊的建築物上,她忽然就哽咽起來。

  在酒店一住就是數天。

  祝希堯每天早出晚歸,分身乏術,一直抽不出時間陪她到城裡逛。她也沒有特別的興致出去逛,出院後她的身體一直就很虛弱,非常容易疲憊,食欲和睡眠也很不理想。祝希堯說在羅馬忙完,就帶她到印尼的巴厘島度假,她虛弱的樣子似乎讓他很不忍。不過那是祝希堯的誤解,只要不跟他在一起,冷翠就活了,至少不會半死不活。比如跟麗珍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很快樂。

  麗珍是祝希堯的秘書,專門被派來陪冷翠的,是個年輕的香港女孩,兩人挺談得來。麗珍有時候看她悶得太久,就會拉她到酒店旁邊的納佛那廣場走走。跟著麗珍,冷翠奇跡般地學會了不少簡單的義大利口語。不過都是按照中文的發音來說的。比如Ciao!(俏!),就是打招呼、道謝的意思;Aiuto!(愛玉多!)是救命的意思;Sei

  Bella!(誰被拉!)是你好美的意思;餓了,被冷翠說成Fame(發黴);跟小販討價還價,冷翠則說成了Meno!(媚諾)——便宜一點啦!嘗到好吃的東西,她就會學著義大利人誇張的樣子大呼:媽媽咪呀,摩托不歐諾(Mana mia,molto buono)我的天呀!真是太好吃了!

  麗珍經常被她逗得前仰後合。

  不過在祝希堯面前,她是絕不會說這些蹩腳的義大利語的。這傢伙一天到晚板著臉,好像笑對他來說比要他的命還痛苦。可是麗珍卻說,「他對你的態度已經很特別了,他看你時的眼神,跟別人明顯不同。」

  「是嗎?我怎麼沒覺得?」冷翠不以為然。

  說這話時,兩人正在納佛那廣場附近的一家希臘咖啡館喝咖啡。冷翠瞅著麗珍,忽然兩眼放光,一臉壞笑地問:「請問,'甲殼蟲'用義大利語怎麼說?」

  晚上回到酒店,祝希堯還沒回來。一個人獨處,冷翠的情緒又瞬間跌回低谷。姐姐的《羅馬日記》靜靜地擺在床頭,燈光下似乎有了「生命」的跡象,靜靜的,冷翠幾乎能聽到字裡行間的悲泣。

  她站到窗前,俯瞰不遠處納佛那廣場迷離的燈光。從高處看,競技場狀的納佛那廣場非常特別。事實上,廣場是建立在露天運動場上的,冷翠最喜歡的是廣場上的三個噴泉:摩爾人噴泉,Nettuno噴泉和位於中心位置的Fiumi噴泉。而廣場上四座雕像則演繹著尼羅河、恒河、多瑙河和拉巴拉他河,象徵著世界的四個角。白天,廣場上總是佈滿了賣糖果和玩具的小攤。而到了晚上,即便放下窗簾,羅馬的夜還是讓人難眠。坐在裝修華麗卻古老的天花板下面,可以聽得見遠遠的隔開好幾條街傳來的摩托車賓士聲,不斷的上坡,下坡,由遠而近,發出很大迴響,震得玻璃直晃動,讓無數扇窗子後面的人,不管睡著,還是坐著,雖然聽慣了,還是每次都要驚然,一刻不會忘記這是在羅馬。

  「怎麼還沒睡?」祝希堯這時候已經回來了,身後傳來她的腳步聲。冷翠沒有回答,她的神思還游離在姐姐的日記中。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祝希堯從背後抱住她。這是他很少有的親昵動作,冷翠開始並不習慣,甚至是有些抗拒,但他還是經常表露出想跟她親近的意思,即便沒有笑容,溫情款款的眼神還是可以感覺到的。也許麗珍說得沒錯,他看她時的眼神的確是有些不同吧。而她當然也就不太去計較了,何況被他擁抱的感覺還是很好的。比如此刻,他抱著她,很敏感地察覺出她的狀態不佳,而她只是擺擺頭:「沒有,就是心情不太好。」

  祝希堯扳過她的身子,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你哭了?」

  冷翠別過臉,沒吭聲。他扳過她的肩膀,伸手替她拭去淚水,「對不起,我太忙,沒辦法陪你。」他以為她是怪他冷落了自己。

  冷翠縮在他懷裡低聲飲泣著。

  很久,她才漸漸平靜。

  祝希堯摟著她的肩膀,細聲詢問:「告訴我,為什麼哭?」

  冷翠怔怔地盯著茶几上怒放的玫瑰,眉心擰在一起,答非所問:「我要去巴黎,請帶我去巴黎,我一定要去巴黎!」

  「怎麼突然想去巴黎了?」祝希堯不解。

  「你會明白的,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所以才會有恨,才會不開心,我想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你一切的……別恨她,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你也很可憐,她去了,而你還活著,你要好好地活著才能對得起你們歎息橋上的十年之約,她並不算食言,雖然未能親自去,卻冥冥中安排了我去跟你赴約,她對你的愛,那座橋可以證明,所以求你……別恨她……」

  祝希堯盯著她,眼眶驀地通紅。

  「別說了!」他坐到沙發上,陷入長久的沉默。

  半夜的時候,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冷翠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蒙矓中,她好像聽到有人在敲打著玻璃窗,她翻身下床,一步步走向窗戶,米色的落地窗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拉開了,刺眼的閃電將黑暗的房間照得通明。

  玻璃上隱約貼著一個人影。

  「是,是誰?」冷翠赤著腳靠近窗戶,「誰在外面?」

  「是我,放我進來吧。」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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