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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冷翠的眼眶突然泛紅:「我也不知道要還多久,說來你也許難以理解,我其實有點可憐他,愛一個女人,耗盡半生,卻什麼都沒得到,連個約定都兌現不了,為了愛情他已經拼盡了全部力氣。最後什麼都無能為力了,只好處心積慮將一個酷似他心中女人的人留在身邊,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只是要我留在他身邊,我就知道,他是心理上需要一個依託的物件,或者說,是想念的物件。」

  「看著你,就當你姐姐還活著?」

  「可能是。」

  文弘毅直搖頭:「冷翠,我不贊成你這種還債的方式,何況還是替你姐姐還,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並不欠你姐姐什麼,為什麼要替她還?」

  冷翠說:「可我媽欠她,如果當年我媽不拋棄她,不把她交給小姨帶到義大利,也許我姐姐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種模樣,至少不會死。」

  「這是命運,不是你左右得了的。」

  「我知道,但我媽欠的,作為女兒來替她還也沒什麼不對。」

  「冷翠,你太善良了。」文弘毅最後就這一句話。

  他看著夕陽下無精打采的冷翠,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異想天開,以為一個約定就可以改變一切,結果什麼都改變不了,他註定無法在落日時分趕到歎息橋上去見她,被那個男人搶了先,也就註定了守候在她身邊的不是他,是那個男人。

  道別的時候,他由衷地跟她說:「真是很遺憾,那天我沒能趕在落日時分去歎息橋上見你,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在橋上等到你。」

  冷翠霧濛濛的眼睛忽閃了幾下,並不傻,卻意味深長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約定,我今生都不會跟人做這種約定,因為我姐姐的悲劇就告訴我,人生太多變數,如果註定無緣,縱然約定一輩子也是枉然。」

  文弘毅馬上接過話:「那我們算有緣嗎?」

  「當然有緣,」冷翠狡猾地避重就輕,「沒有緣怎麼會做朋友?即便我沒來義大利,那也是有緣的,想想看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文弘毅欣賞地看著她,笑了起來。他很喜歡她的聰明。她並不同於那種光有著美麗面孔卻無頭腦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子滿大街都是,但她太特別了,雖然外表看似有些犯迷糊,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說起話來也不著邊際,卻頗有點深藏不露。

  喝完咖啡,文弘毅要送冷翠回天使之翼。冷翠謝絕了,讓甲殼蟲看到了又會暴跳如雷,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她自己叫了輛計程車駛向有著茂密樹林的山頭。金色的晚霞中,古老的佛羅倫斯城區漸漸被甩在了身後,冷翠沒有回頭,卻知道文弘毅肯定在路口目送她。少頃,她收到了他的一條手機短信: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冷翠知道,這是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中的一段話。

  她將頭歪在車窗上,說不出的感傷。

  命運為何總是這樣,給你希望,卻又讓你身處絕望,進退兩難。她不是不知道祝希堯給她的債務是無理的,她委屈地接受,還真是為姐姐「還債」。她沒有想過會還多久,只感覺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力量在牽引著她留在祝希堯的身邊,她知道他不會太為難她,他只不過把她當做了他的某種「希望」,碧昂的死讓他絕望,他必須牢牢地抓住這希望。這就是冷翠傷感的地方,她給予了別人「希望」,自己呢,不論如何的犧牲或付出,姐姐也不可能復活,很多時候,她似乎都聽到姐姐在心靈某個僻暗的角落哭泣,姐姐的哀怨無處傾訴,只能向她這個妹妹傾訴,冷翠感應到,才心甘情願為她「還債」。

  「你看上去很不開心。」晚上祝希堯悶悶地坐在臥室露臺上吸煙時,冷翠跟他說:「如果姐姐活著,她不會希望你這麼不開心。」

  偌大的房間裡只開了盞昏黃的壁燈,祝希堯的整張臉都罩在陰影裡,冷冷地回了句:「不要談你姐姐。」說著轉過臉看她,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下午你上街了?」

  「是,上街買了些冬天穿的衣服。」冷翠早有準備。

  「一個人?」

  冷翠本來想回答「是」,但猛地意識到她面對的是祝希堯,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撒謊,否則只會自討苦吃,她如實地回答:「不是。」

  「算你聰明,沒有撒謊。」祝希堯果然洞悉一切,對她的坦誠倒頗為滿意,「我不喜歡說謊的女人,你沒有說謊,我也就不問你跟誰上的街,以後要買衣服不必上街,我會叫人送來最流行的款式讓你挑選,給你量身定做,安娜應該跟你說了吧,我在米蘭有服裝公司。」

  他淡淡地說著這些,讓冷翠又不好怎麼回答了,咕嚕著說:「我怕你把服裝的錢又會算在我頭上,我,我還不起……」

  祝希堯在黑暗中笑了起來,很輕的笑聲,卻一下讓房間的氣氛輕鬆好多,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冷翠,嗓音仍是低沉喑啞:「不會算在你頭上的,你放心好了,跟我在一起,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和享受,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我都會滿足你,但……」他話鋒一轉,又說,「我在哪裡你都必須跟著,過兩天我要去趟羅馬,完了還要飛印尼,你跟我一起去,OK?」

  「是去看你們公司拍電影嗎?」

  「我工作上的事你不必過問,你只管跟著我就行了,」祝希堯這時候已經吸完了一支雪茄,端起冷翠剛才端進來的咖啡喝了口,說,「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記住,不要在我房間的時間停留過長,我不想冒犯你,除非你自願。」

  一聽這話,冷翠拔腿就往門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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