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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冷翠掏出手機,打不通。怎麼回事?飛機晚點了嗎?

  四點,五點,還不見他來。冷翠的腳早已站得發麻,只得靠著橋上的回廊休息,已經不抱希望可以等到文弘毅了,他可能是因為什麼原因耽擱了行程,他不是個不守約的人。而此時夕陽透過窗子照在她肩上,灑下一片金色,冷翠猛然意識到,已經到了落日時分,姐姐約的那個人該來了!

  她立即變得緊張起來。舉目四望,沒有人像是認識她。好笑,她也不認識那個男人啊,又怎能保證那個男人會認識自己。

  六點。橋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冷翠這時候是真的歎息了,兩個都等不到,唉,看來她跟這兩個男人都沒緣分。百無聊賴中,她把面譜戴到臉上玩,透過面譜上的「眼睛」看外面的世界,多了一份神秘和新奇。她忽然想起看過的一部古裝電視劇《大明宮詞》,周迅演的太平公主也是戴著一個昆侖奴的面譜,在熙熙攘攘的長安街頭認錯了人,意外地揭開了後來成為其駙馬薛紹的面譜,從而演繹出一段淒婉動人的愛情絕唱……電視劇的很多劇情已經模糊,但周迅揭開薛紹面譜的刹那間光華,卻深深印在了冷翠的腦海中,那種男女間初見時最極致的美被鏡頭詮釋得淋漓盡致。而現在是西元二十一世紀,義大利威尼斯,還可能有這樣美麗的邂逅嗎?正浮想聯翩著,肩上突然搭過來一隻手,刹那間,冷翠幾乎停止呼吸,刹那間,太平公主初見情人的極致之美會在她身上重現嗎?

  冷翠壓抑著呼吸根本不敢回頭。

  會是誰的手?文弘毅的,還是Jan的,或者是陌生人的?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十秒鐘後轉過頭去……

  透過面譜的「眼睛」,她看到夕陽的斜照中,一個穿著件淺灰色風衣、戴著墨鏡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半邊臉映在夕陽的餘暉裡,半邊臉上罩著陰影,讓他的臉看上去顯得很不真切,眉頭緊蹙,嘴角抽動,好似很激動。冷翠只覺得天旋地轉,這,這就是神的安排?她顫抖得就要暈過去。

  又是中英文一起上。

  「你是Jan?Are you Jan?」

  「Yes,I'm Jan!」

  第五章 情定落日橋

  1

  「為什麼老喜歡買面譜,我看你家裡擱了好多。」

  當碧昂得知祝希堯要帶她去威尼斯時,開口就說要買面譜,祝希堯笑著直搖頭。

  「我喜歡!」她一把鉤住他的脖子,「沒有理由的,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當時她的樣子真是太迷人了,戴著她最喜歡的帽子,穿著他給她買的新裙子,明亮的眼睛燦爛如星辰,他陶醉在她的笑容裡,情不自禁地擁緊她,「傻瓜,愛一個人,是不必說出來的,不說,一樣的愛,甚至會更愛。」

  「我偏要說,我愛你,Jan,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完全是在撒嬌了,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笑著,眼中卻湧出淚水,只不過他沒有看到。

  而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內心一陣潮起般的幸福和傷感。或者說是莫名的不安。幸福得太極致就會讓人不安,患得患失,是這樣嗎?不過他也安慰自己,這是在羅馬呢,全世界最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他沒有理由太過憂慮的。當時他們就相擁在特雷維噴泉前,相戀剛好一年,雖然聚少離多,可愛情卻越來越甜蜜,他天真地以為,他會一直擁有她,一直。

  要知道,為了跟她見面,他可是冒著很大的危險的。自從那次在普羅旺斯被她母親的手下打傷,他就大病一場,幸虧修道院的嬤嬤救了他,醒來時走出房子,只見紫色花田,無邊無際地蔓延。如此純粹的紫色,在高高低低的田園裡綻開,正如心底最沉靜的思念,最甜蜜的惆悵,卻永遠無法執子之手。他當即淚流滿面。

  太迷戀那極致的風景,他沒有即刻離開法國,跟公司請了長假,在阿維庸附近的鄉村療養了半年之久。當時正是夏天,天很熱,他經常到小鎮上寄發信件,又徒步走回小鎮,走累了就要瓶冰可樂躺在鎮裡酒吧的露臺石岩上曬太陽。三四點鐘的酒吧寥寥幾個人,空氣也懶懶的,心裡非常安靜。耳邊是山谷裡呼呼的風聲。遠處山坡上整齊的葡萄矮藤,紫毯似的花田,綠意蔥蔥的柏樹和橘黃色的屋頂仿佛都開始浮移搖動起來,那仲夏的夢境讓他一生都難以忘懷。

  阿維庸可不是普通的小鎮,十四世時曾是羅馬紅衣主教的皇城,名勝古跡眾多,一年一度的法國話劇節就是在教皇城內舉行。但他最喜歡的卻是阿維庸的那座斷橋,橫跨合恩河的原橋毀於戰事,斷橋卻因禍得福成了名勝,法國孩子都會唱關於她的兒歌:「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跳舞,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圍著圓圈跳舞」,漸漸的,他也學會了那首兒歌。每次一唱,當地的小孩子就像小蜜蜂遇到了同類,立時和他親近起來。合恩河水面寬闊,每每走到河中央的橋斷處憑欄四望,他就會想起了自己無助的愛情。

  而紫色的薰衣草,其花語就是「等待愛情」。

  可他害怕等待,怕自己等不到見到她的那一天,就已花落人亡。他在從阿維庸去往馬賽的途中,終於跟她聯繫上,兩人約好在伊福島見面。很近,從馬賽港坐船二十分鐘就到了伊福島。那是個孤獨的海中之島,以《基度山恩仇記》而聞名於世,基度山伯爵就曾被關押在那裡。兩人碰了面,又去戛納短暫停留,隨後就返回巴黎,因為她還有一場重要的演出。不過他將她送到巴黎後,獨自飛回了羅馬,他在羅馬納佛那廣場旁邊的酒店等著她。

  「當你和情人分離時,可以藏一小枝薰衣草在情人的書裡頭,在你們下次相聚時,再看看薰衣草的顏色,聞聞薰衣草的香味,就可以知道情人有多愛你。」見了面,他這麼跟她說。他真的送了她一本書,彼得梅爾所著的《山居歲月》。裡面真的藏了一小枝薰衣草。翻開書頁,淡淡的芬芳迎面而來,她當即感動得無法言語,抱著他好半天不肯撒手。

  她是在巴黎結束演出後,瞞著母親趕到羅馬來跟他相聚的,兩人每天在外面逛完回來就躲在酒店房間裡享受自在的二人空間,更多的時候是依偎在落地窗前一起看落日,一起憧憬黎明。

  「Jan,我喜歡這裡,這個房間。」

  「我知道你喜歡,所以每次來就只定這個房間。」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嗎?」

  「沒有理由,對嗎?」

  「不,當然有理由。」

  「因為我們第一次……是在這裡?」

  「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還有呢?」

  「說不清,總覺得我人生的奇跡是在這裡開始,遇見你就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奇跡,我好像覺得……我生命的結束也會在這裡……」

  「胡說八道!什麼結束,有我在,我們就永不會結束。」

  「唉,但願吧。」

  她當時就是那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十年了,她的歎息從未在他的腦海中隱去。很多個夜晚,他會被她的歎息驚醒,黑暗中張望著一看,原來是夢境。原來當時她跟他一樣,心裡也有那種不安。果然,那次的相聚竟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至少是相愛時的最後一次。他記得他們當時在羅馬待了一個星期後,他因為工作要回威尼斯,她跟著他一起飛了回來。白天他都在公司裡忙,她一個人在街上逛,他就想她肯定又去買面譜了,每次來威尼斯,她總會買好多面譜,家裡堆了兩箱子,都還不滿足。

  果然,傍晚的時候,他跟她約在歎息橋上見面,遠遠地就看見她正戴著個面譜靠在廊橋的牆上,身上穿的是他在羅馬給她買的新裙子,帽子也是,可能是因為氣溫有些低,她的肩頭還圍了一條鑲著流蘇的大紅披巾,小小的窗子透進來的夕陽灑了她一肩,讓她臉部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迷人的金色,達·芬奇的筆也畫不出這麼美的畫面,如果達·芬奇再世,他會歎息,他畫不出這麼美的畫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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