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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那我還有什麼選擇?!」她突然提高聲音,餐廳裡鄰桌的客人們紛紛投來目光。

  「有。你可以選擇什麼時候跟你父母說,以及什麼時候舉行婚禮。你可以選擇鑽戒和婚紗的款式、酒席的地點、邀請的來賓。你還可以選擇是否要在懷孕期間繼續工作以及小孩的名字。」他頓了頓,看著她,「你可以選擇的有很多,除了這兩件事情。」

  「我從來沒發現你是這麼專制的人!」她低聲說。

  「從今天開始,你會發現很多以前沒發現的事情,」他微笑著說。

  書璐憤怒地盯著他,他很輕易地就感覺到她是真的在生氣。可是他很疑惑,難道她不想結婚嗎?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是因為她還年輕,還沒有準備好做媽媽,或者……或者她從未想過做他孩子的媽媽?

  但他又尷尬地發現,自己開不了這個口。他沒辦法問她是不是愛自己,更沒辦法告訴她自己的感情……這或許是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都很難做到的,承認自己的感情,就好像脫光衣服站在大街上一樣。過去的三十五年中,他習慣於做一個矜持、謹慎、保守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按照規矩和原則,並且他也一直認為這樣是對的。但曹書璐,一直以來都在破壞這些規矩和原則,他一直試圖改變她,可是最後卻發現被改變的是自己。

  每次全家團圓的時候,姐姐都會談起他的婚姻大事,大家都很著急,姐姐的大兒子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哥哥的一對兒女馬上要考大學,只有他,每天仍獨自回到孤零零的家,就好像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準備就這樣繼續一路走下去。但有一次,90幾歲的奶奶忽然笑呵呵地操著一口多年不改的寧波口音說:

  「家修會等到的,會的。」

  奶奶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就在客廳的暖爐旁走了,臉上還是笑呵呵的。那一刻,他第一次開始考慮婚姻和家庭。

  他曾經有過幾個女朋友,印象最深刻的是十六歲時,跟樓上田叔叔的女兒心宜。

  她比他大了三歲,當他還是個高一的毛頭小夥子,她已經讀了大學,跟哥哥家臣在同一所大學,還是一個系的。他們只有每個週末見一次面,每到週五的時候,他總是莫名地坐立不安,他開始注意自己的儀錶,常常發呆,一有空就在腦海中複習心宜跟他說過的話、她的表情、她的笑容……他會高興、會心疼、會不安、會思念。

  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也從來不相信愛情。他這個從幼稚園開始就一直當第一名的模範生,在高一這年,忽然變成了叛逆少年。他會蹺課去學校看她,考試成績不再是他努力的目標,取而代之的是家宜的微笑,他們會在她沒課的時候去錦江樂園玩,也會在夜晚無人的小花園羞澀地擁抱在一起。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規規矩矩的三好學生,而是一個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的小叮噹。

  他很容易滿足,只要想到心宜,他就覺得自己很幸福,直到有一個周日的晚上,心宜告訴他,她愛上了家臣。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最近他們見面次數越來越少,家臣也很少回家,每次回來都好像欲言又止,而且千方百計地討好自己。

  還沒等他沒回過神來,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心宜懷孕了!田叔叔震怒要把她趕出家門,於是家臣來負荊請罪的同時,決絕地告訴他,要帶心宜離開。他的失戀,變成了另一出愛情劇碼的開始,很多年後當他回憶的時候,驚訝而好笑地發現,他也成了瓊瑤劇的男主角,不過是可憐的二號男主角。

  最後家臣和心宜還是結婚了,並且心宜休學生下了孩子,風暴終於平息了。家修又回到原來模範生的生活,他並沒有像瓊瑤的男二號那樣大呼小叫,也沒有處心積慮地要去拆散他們,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平靜地接受了已經令他有點麻木的生活,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除了有一次,媽媽對著夜燈下苦讀的他的背影,輕輕地說:

  「我知道你不怪家臣和心宜,不過,要是你難受的話,也不要憋在心裡。」

  那一晚,他關上房門,悄悄地哭了。很多年後,他已經想不起當時是怎樣的情形,但是他記得,他決定從那天開始忘記這個悲傷的初戀故事,開始新的生活。

  他確實不怪家臣和心宜,只是從那以後,他好像愈發變得循規蹈矩了。去美國之後也交過兩、三個女友,但是他的心好像已經溫暖不起來,分手的時候女孩子都說對他很失望,他惟有抱歉地苦笑,他自己也對自己很失望。

  遺憾的是,家臣和心宜並沒有像瓊瑤劇的男女主角一樣,經過千辛萬苦的掙扎走到一起後幸福地生活下去,而是在十年之後決定分手。這令他更加對感情、對婚姻覺得失望,原來他盡力成全的,竟然也沒有變成美好的童話。

  很多年來,他曾有幾次想過,如果當時心宜沒有愛上家臣,如果最後跟心宜結婚的是自己,那麼他的人生將會有多大的改變。但當他回來見到心宜後,他終於明白了,當時沒有令他幸福的人,無論有多少個「如果」都亦不可能令他幸福,更何況,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如果」。

  此刻在他面前的,是第二個讓他覺得幸福的女子,儘管十幾年來他對付女人的能力並沒有多少進步,他也並沒有對女人瞭解地更多,但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她,抓住這份久違的幸福感。

  週五下班後,家修約了孫建設,書玲的先生。他們是普林斯頓的同學,畢業後一起在紐約工作過一段時間。

  「有什麼事非要我單獨出來。」他出生在曼哈頓,大學之前一直在北京讀書,但自從跟書玲結婚後他就高興地在上海安了家,唯一令他不滿的是,經常有人取笑他那土氣的中文名字。

  「陪我去買點東西。」家修有點緊張地說。

  「買什麼。」建設放下手中的羊毛大衣,然後把它隨意地甩在旁邊的椅背上。

  「戒指。」

  「什麼戒指?」他這才定睛看著家修。

  「……結婚戒指。」

  「誰結婚?」他瞪大眼睛。

  「我。」

  雖然孫建設經常喜怒於形,但這是家修第一次看到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他被他逗笑了:「很驚訝嗎。」

  「何止是驚訝,」他拍了下桌子,家修面前的咖啡灑了一半在桌上,「簡直是晴天霹靂!」

  家修笑而不答。

  「Forgive me,作為一個理科生我的文學素養不太好,我好像不能很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不過你應該看的出來我很震驚。」他頓了頓又說,「我表現得很震驚不是嗎。」

  「Sure。」家修雙手抱胸微笑地看著他。

  「你知道嗎,」建設做了一個手勢,「從我在學生會辦公室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視你為勁敵,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對女孩子不敢興趣,所以我的自我感覺稍微良好了一點。」

  「……」

  「不過這期間我也曾經懷疑你是……」他撇了撇嘴角,做了一個美式鬼臉,然後馬上補充說,「當然了,我最後發現你並不是。」

  「你是怎麼發現的。」家修懷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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