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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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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扇黑而厚重的門被艱難地推開,一個幼小的蒼白男孩踟躕走入陰森漆黑的世界。 前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似乎永無盡頭,走廊兩側,依稀是一些房間。孩子睜大雙眼,卻怎麼也看不清房間裡的陳設,房間裡似乎有令他心生恐懼的人,怨毒的眼睛。 他緩緩向前走著,極不情願,仿佛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使命。怨毒的目光從不同的房間裡射出來,跟隨著他,灼著他。他蒼白的小臉罩上了厚厚一層惶惑和驚懼。他又聽見一些輕微而古怪的聲響。像是人語,又像是水流,還有丁丁當當的響聲。 繼續向前走,不要放棄,你是這一切的關鍵。 也許,這就是他名字的由來吧。也許,自己再次進入這陰暗的世界,一次比一次重要,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真相。他的眼前,更多模糊而令人生怖的影像從黑暗中閃過,似人非人,他不敢去看它們,寧願意將眼光投向前方,那裡畢竟有一星光亮。 那星光亮遊移不定,又如此之小,更像是一隻螢火蟲。 更多的光亮出現了。他看見了那盞燈,從走廊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燈光照亮在一張陳舊的鐵檯子上。檯子上,躺著一個人,一襲長髮,從一側的台緣垂下,無力地蕩著。是男是女?看那長髮,應該是女的,身上身下,是白色的……風衣、長裙、床單?她怎麼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和女子的臉近在咫尺。也許,他的使命,就是看清她的容顏。 忽然,那女子睜開了雙眼,一雙他熟悉的眼睛,將他嚇得後退了一步。她的目光,和剛才黑暗中兩側房間裡那些目光一樣,怨毒而憤怒。 他想捂住雙眼,抬手之際,卻發現手裡多出了一樣物事。那東西和這裡的一切一樣模糊不清,能看清的,只有它在空中和燈光交錯時發出的一道閃亮。 「停!停!終止實驗!」任教授厲聲吩咐著,兩名研究生和一名實驗員七手八腳地將連在關鍵頭部和身上的各種電極和導聯線拆下,黃詩怡用紙巾擦去關鍵頭臉上的汗水,又將兩隻飽滿的酒精棉球壓在他兩側太陽穴上。 關鍵終於睜開了眼。任教授松了一口氣,說:「小關,我還真有些擔心……」 關鍵笑了笑,略顯蒼白的臉上已經恢復了些平日開朗的神氣。「放心吧,都只是些幻象,對不對?我其實已經習慣了……真的。」 黃詩怡終於露出了笑臉,柔美的臉龐在關鍵的眼裡閃亮,「沒事就好,嚇死人了。」 關鍵有一張仍帶了些稚氣的清秀面容和一頭濃密的黑髮,眉毛和眼睛都黑黑濃濃的,高長身材,寬寬的肩背——他是江醫游泳隊的「老」隊員了。黃詩怡上大學後就一直在任教授的實驗室勤工儉學,做實驗助理,和關鍵這個「實驗物件」日久生情。黃詩怡的父親英年早逝,她和母親相依為命,這大概養成了她獨立成熟又溫柔的個性,令關鍵仰慕。 關鍵是個無比特殊的人,他能看見「它們」。 天已經擦黑,黃詩怡送關鍵到中西醫藥綜合研究所的後門,問:「任教授怎麼說?」 「他覺得很奇怪,」關鍵說,「為什麼我最近才出現那樣的感覺。」 「你是說『它們』?」 「是啊,『它們』從小就跟著我,但那時都是很簡單直接的圖像。前幾年,『它們』徹底消失。可是最近,催眠時又冒出了那些獨特怪異的影像,那走廊、眼睛、鐵檯子上的人。好像『它們』又要回來。任教授也犯難。你知道的,我小時候,他就給我做過實驗,當時我沒有看到過那黑黑的走廊,那些兇惡的眼睛;而且,為什麼那些影像以前一直那麼模糊,為什麼最近又逐漸清晰,看出是個女人……」 「能確證是個女人?」 「很長的頭髮……」 「男孩也有長頭髮的。別忘了,現在的男孩很中性。」 「那倒是,不過,那頭髮很長,」關鍵用手輕撫黃詩怡如綢的長髮,「大概有你的頭髮這麼長。」 關鍵戰慄了一下,撫摸黃詩怡長髮的手也哆嗦了一下,如遇電擊般掣了回去。 「瞧你多會說話。」黃詩怡也感覺到了,輕輕拍了一下關鍵那只手。 關鍵只好隨手一指不遠處的牆角:「那是什麼?怎麼在冒煙?」 那是一個看上去鐵築的小檯子,不過一米高,附近密植草木,小檯子本身製作精緻,極具裝飾效果。有趣的是直徑大約半米的檯面弧形凹下,更像只大碗。 「碗」裡是幾片剛燒過的紙燼。四下除了他倆,再無人跡。 黃詩怡嘀咕著:「好像是個小小的祭台,看著有些古怪。」 「是挺古怪的。對了,你還要在研究所呆多久?跟我回去吧。」 「看你都在想些什麼!現在才兩點半,你知道我今天的班要上到七點,然後直接去二附院,開始夜班, ……你也應該是夜班吧?」兩人目前都在江醫的附屬醫院實習。 「是啊,為了今天的實驗,我也排的是夜班。不過,當中要開溜個半小時左右。」 「和那位諸葛小姐約會?不怕我『吃乙酸』?」「吃乙酸」是兩人之間對「吃醋」的特殊稱謂。 關鍵笑了,原話奉還:「能確證是個女人?」 「好了,傻瓜都知道,叫『諸葛勝男』的,百分之一百二都是女的。」黃詩怡半帶調笑,半帶試探地看著關鍵。 才勉強到了晚飯時間,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校園已塗滿了濃濃暮色。 「小鍵,你真是圖有其表,太弱了!一陣風居然能把飯盆吹到地上!」和關鍵一起往食堂走的同寢室好友褚文光看著關鍵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飯碗,取笑說。 只有關鍵自己知道,就在風撲面來的一刹那,他又看見了「它們」。 看來,「它們」和過去一樣,驀然出現,沒有徵兆,模糊的、猙獰的面目。 他的皮膚在無可救藥地發麻、發緊,他烏黑頭髮的發根在抑制不住地往外滲汗,汗珠很細小,風一吹也許就不見了,但「它們」卻如同一個緊箍,壓迫著他的頭顱。 「它們」的出現,總伴隨著身邊人意外和不意外的死亡。他的特異功能引起了一些科學家的興趣。死亡、實驗、死亡、實驗、死亡、實驗,留在他記憶裡的,除了驚懼,就是悲傷。好在從十七歲那年起,他再也沒有自主地看見「它們」,失去了看見「它們」的能力,也失去了被研究的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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