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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趙薇薇尖叫起來,兩人倒在躺椅上笑做一團。卓越兩兄弟看了眼熱,從兩個大男人身上滑下來,沖過來擠在中間,也亂叫一氣。

  潘書偷眼看一下何謂,看他還是冷著臉,心裡直打鼓。笑過之後,潘書說:「別出去吃了,我替你們接風洗塵吧,晚上就在這上頭擺張桌子,我們吃火鍋。煮一鍋湯,買點菜來一煮就吃。」偷偷拉一下趙薇薇。

  趙薇薇明白,說:「好啊,這幾天在外頭都吃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早就想吃家裡的飯菜了。我們一起去買菜吧,你們兩人看著孩子,擺桌子,搬啤酒。」

  章正答應了,趙薇薇和潘書拿了錢包去買菜。出了院子,趙薇薇問,「有什麼話要說?」

  潘書笑道:「你還真是拎得清。是這樣,公司的情況你也知道,我是真的不想管,但不管又不行。」歎口氣說:「老實講,我想在家,不想做了,每天看看書,結結絨線,曬曬太陽,然後生個孩子。」

  趙薇薇問:「何總身上那件絨線衫是儂結格?花頭精倒透。儂要是真想攏絡一個人,怕是沒人能逃得脫。何總怎麼說?」

  「儂眼睛介尖做啥?」潘書先嗔怪一句,才說:「他說我是老闆,要是想帶著孩子去辦公,沒人敢說話,又沒人炒我魷魚。」

  趙薇薇點頭,「很對呀?那你還擔心什麼?」

  潘書皺著眉說:「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想做了。我這些年做夠受夠,就好比你相親相得想嘔,我也是做事做得煩煞。真不想管了,就算勉強去了,沒心情做事,還不是坐牢一樣。你旁觀者清,幫我想一下。」

  趙薇薇搖頭說,「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現在是老闆,不想做事,叫下頭的人去做就不行了?你以為還像以前一樣,要你親自去跑一個個部門?哪個做事不得力,炒了他換一個人就是了。我看你也是夥計做久了,不知怎麼做老闆。」

  「我本來就不是做老闆的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權力是會讓人膨脹的,一膨脹就像了。」趙薇薇開玩笑,「我說,你別太放心了,你家何總這樣的人,外頭小姑娘盯著的有的是。你在家裡,慢慢人就呆了,話也說不到一起,他有事你也幫不上忙,然後他什麼都不跟你說,你說的又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了不起今天兒子會說話了,抽水馬桶又堵了這些,你以為他會有心情聽?到時就算你結一百件絨線衫,他不睬你還是不睬你。你自己想想後果去。」

  一番話說得潘書呆住,停下腳步看著她。趙薇薇笑一笑,拉了她又走,「你們現在是好得不得了,他當你如珠似寶,過了新鮮感之後呢?」

  潘書為情所困,一直想的都是從前的舊事,即使想過何謂有一天會厭棄她,也是哄累了煩她了的緣故,從沒想過會有其他的原因。確實,何謂現在還沉浸得到寬恕後的舒暢之中,暫時她還不用擔心。但誰能保證將來呢?

  這麼一想,忽然心灰意懶起來,說:「做人真煩,先是怕得不到,得到了又怕留不住,早知這樣,就一開始不要好了。」說完又是一驚。原來自己一直是個只會逃避的人,一有事就躲,就睡,就縮到一邊去,讓事情自行發展,然後伸手接一點殘羹剩飯,糊弄一下自己,她從來沒想過要積極爭取。若不是何謂心裡一直燒著一把火,一門心思地要得到少年時的夢想,她不會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一想到生命中會沒有他,潘書怕得打了個寒戰。

  忽然想起那天在張家花園舊房子裡何謂說過的話來:愛本來就是世上最奢侈的東西,用強奪不來,多少錢也買不來,只能搭上全部的時間、一生的性命、包括血包括淚。當然還要包括犧牲自尊,忘記過去,努力爭取,不氣餒不退縮,必要時甚至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一邊趙薇薇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樣就不對了,除非你媽沒有生你,不然活著就要不怕頭破血流,試了又試。你看我相親相了這麼多年,那一次不是打扮得花姿招展地出去?你以為我就不煩?但誰知道下一個人不是你要找的人呢?我既然沒打算一個人過,就要不停地見。你救了我,你放心,我會為你賣命的。只要你不炒我,我就幫你一路做下去。」

  潘書暗自點頭,心想這個媒真是做對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有這樣一個貼心人在身邊,不怕辦公室不太平。當下便說:「說起這個,回去我升你職吧。你做辦公室主任,王主任讓他做專案主管,我就可以脫身了。」

  趙薇薇「咦」了一聲,說:「這麼快就安排好人事調動了?想通了?」

  「嗯,」潘書深呼吸一口,「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謝你幫我下了決心。回去我就訂機票,明天回上海。你玩得差不多了,也趕緊回來。」

  「那當然,我們不會在外頭玩一個月的,回去要找房子,裝修,請客,事情多得很。」

  潘書笑她,「你一定要來全套的?不請客就不可以?」

  趙薇薇說:「你又傻了,這些年我送出的結婚禮金不知道有多少,我不借請客把它賺回來?我告訴你,擺酒都是賺錢的,不過是賺得多賺得少的問題。你要是把梅花閣打個六折借給我擺酒,我還可以發筆小財。」

  潘書忍不住大笑,「你真是財迷。行,看在你指點迷津的份上,我答應了。大不了回去給他灌迷魂湯。」

  「你還用灌?你站在那裡,就是一帖迷魂藥。」趙薇薇笑說。

  「你占我便宜?」伸手扭她。兩人嘻嘻哈哈笑一陣,買了菜,回去借老闆娘的電火鍋燉起湯來,一樣樣菜蔬洗好切好,端上露臺去。露臺上何謂和章正已經擺好了桌子凳子,啤酒飲料,拉了燈,照著晚上的露臺如同白晝。

  都擺好了,潘書去敲宋小嬋的門,說:「嬋姐,跟我們一起吃火鍋吧,我已經訂了明天的票,今天是告別宴了。」

  宋小嬋聽她叫一聲「嬋姐」,知道她是什麼都同意了,並且真的不記恨她,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忍住了說道:「好,謝謝妹妹。」

  潘書又去請老闆娘,老闆娘爽快地答應了。

  宋小嬋先讓卓越兄弟吃飽了,讓他們在一邊玩,然後才和大家坐下來。

  潘書舉起酒杯對老闆娘說:「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謝謝老闆娘這大半月來的照顧。我一住二十天,老闆娘怕是見到我就煩了,給你添麻煩了,敬你一杯。」

  老闆娘遜謝說:「是你照顧我的生意,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像何太太這樣的客人要是多幾個,我就太輕鬆了。什麼事都自己來,從不要我做,連房間都是自己打掃。我開客棧以來,還沒見過何太太這樣好的客人。」說完喝了半杯。

  潘書又向宋小嬋敬酒,說:「嬋姐大老遠過來看我,我也敬一杯。」宋小嬋客氣兩句,也喝了一口。然後又敬趙薇薇章正,「薇薇,我們兩個就不用敬來敬去了,幹。」和兩人碰一下杯。最後倒滿酒,雙手捧了對何謂說:「你呢?喝不喝?」

  何謂接過她手裡的酒杯一口喝了,問她:「你又有什麼花樣?」臉上沒有表情,聲音裡卻都是嬌寵。

  潘書笑說:「沒有。只是想敬你一杯,我脾氣不好,你多包涵。」

  章正轉頭對趙薇薇說:「何太太是我見過的最大方最溫柔的女人,她都要自稱脾氣不好,那好脾氣是什麼樣子?」

  趙薇薇眨眨眼睛說:「我這個樣子。」

  章正仔細看她一眼,問:「你眼睛裡是不是進砂子了?要不要我幫你吹一下?」

  一句話說得潘書噴笑,笑倒在何謂身上。何謂暗暗歎氣,伸手攬住她腰,手臂緊了一緊,趁大家都在看著趙薇薇失笑,偷偷親了她一下額角。

  趙薇薇氣得指著潘書問:「喂,到底是怎麼做的,教一下。怎麼你做就是拋媚眼,有人要管著還怕別人撿了去,我一做就是眼睛裡進砂子?」

  潘書笑得直敲她背,笑停了,說,「看著。」朝著何謂放低聲叫一聲「阿哥」,先閉了閉眼睛,似睜非睜地慢慢打開眼皮,斜斜地送出去一個眼風,再挑大一點眼瞼,眸子迷蒙,眼中像是飛出無數遊絲,一根根都沾在身邊的何謂臉上。嘴角噙笑,柔媚已極。毛絨絨的睫毛就像在瞬間羽化成蝶翅,眼前有無數的精靈在舞蹈。黑眼瞳幽幽深不見底,如一潭深淵。

  座中諸人都看得呆掉。趙薇薇喃喃地說:「要命了,學不來。」章正則說:「相機,我要相機。」

  何謂輕輕在面前揮了揮手,像是在撣去浮絲,又似要掃去煙塵,好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晰一些。身不由己地問道:「嗲妹妹,叫阿哥做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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