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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五連罐後面的老頭鬚髮皆白,面上溝壑縱橫,猶如旱季龜裂的田地。他的身上裹著一件遍佈污漬的藍布長衫,嘴裡還叼著一隻長杆的煙袋。他悠閒地倚坐在一塊路邊燈箱廣告前,神態悠閒,嘴裡不時噴出一口濃煙,眼睛眯縫著,好像根本不看路上的行人,對面前的東西能否售出也一點都不擔心。

  張松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身,將五連罐取在手中細細把玩。

  張松立刻判斷出這五連罐是現代製品,書中記載這種造型的五連罐應該是漢代的古物,而漢代與現代的制陶工作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儘管如此,張松還是想買下它,就算是現代的贗品,這樣的陶罐也挺難得。

  他本來以為講價一定要花費很大的口舌,路邊賣贗品的人大多非常愚昧,他們固執地堅信自己的物品足以以假亂真。但這位藍袍抽長杆煙袋的老人卻出奇地坦率,當張松問價時,他豎起了一個指頭。

  「一千塊?」張松試探地問。

  老頭呵呵一笑,一口煙霧噴過來,讓他顯得有些高深莫測。他用難懂的方言回答道:「如果你願意出這個價錢的話,我也不反對,但我要的只是一百塊。」

  張松怔一下,臉上堆上些笑再問:「那你知道這是什麼罐子嗎?」

  「我自己做的東西我怎麼會不知道。」老人呵呵笑著,帶些譏誚看著張松,「這是我做的魂瓶,我做了一輩子。我們那兒的人都叫我蘇尼,所以,他們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蘇尼五連罐。」

  張松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那個罐子,他本來還想再和老人攀談幾句,但老人接了錢,立刻興沖沖地走進路邊一家小酒店。買玉器的朋友這時走到張松的身邊,帶些疑惑地問他怎麼會買路邊這些鄉下人的劣質贗品。張松笑了笑,也不做解釋。朋友也是個作家,但很年輕,寫過幾本恐怖小說,在市場上賣得還不錯,但在張松眼裡,他連故事和小說的起碼分別都沒搞明白。這樣的人,你難道還能指望他知道魂瓶是種什麼東西?

  魂瓶是為亡魂準備食物的器皿,是靈魂棲息之所,是人與亡魂溝通的橋樑,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簡單些說,它是中國農耕民族所特有的一種隨葬明器,它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名稱和形狀。到了元明以後,魂瓶器皿才日漸稀少,但以瓶罐等器皿存放食物或穀物,放置於墓中供亡魂食用的魂瓶遺俗,仍然保留在一些實行土葬的漢族和少數民族之中。

  第34節:魂瓶(2)

  五連罐是漢代特有的魂瓶形狀,賣罐老人說他做了一輩子這樣的魂瓶,那麼,也就是說,在中國某個地方,現在還延用著用魂瓶為亡者陪葬的習俗,那麼,與五連罐一道保留下來的墓葬遺俗一定還有很多,如果能夠到那個地方去實地考察,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自從家裡多了件這樣的陶製品,張松便開始有些魂不守舍。他常常深夜的時候把五連罐捧到書房裡細細把玩,並且,長時間地凝視它,似乎罐子會告訴他它們的家鄉在哪裡。

  張松研究了陶罐上那些堆塑與捏塑的內容,那些撲拙的畫像沒有留給他任何線索。他回憶那個賣罐老人,他身上的藍袍與長杆煙袋,也不能給他什麼提示。他只是從賣罐老人說話時生硬的漢語判斷他一定是某個少數民族,但究竟是哪個民族,他卻一直參詳不透。

  就這樣,五連罐在張松家裡擺了半年多。

  突然有一天夜裡,張松夢中又見到了那個賣罐老人,場景還是仿古一條街的人行道上。賣罐老人說:「我們那兒的人都叫我蘇尼,所以,他們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蘇尼五連罐。」

  張松驀然睜開眼睛,他興奮地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蘇尼五連罐。蘇尼是這個老人的名字。少數民族的取名都有各自的傳統與習慣,根據這條線索,應該不難查出賣罐老人的民族。

  當天晚上,張松就查到了蘇尼這個詞是彝族的詞彙,但它不是人名,而是一種古老的職業。彝族人管族中的巫師叫蘇尼。

  那個賣罐老人其實就是彝族的巫師。

  四川西昌大涼山,是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自然也是最大的彝人聚居區,到了那裡,一定可以追查出還在使用這種五連罐的地區。除了民俗,西昌的自然景觀與彝家風情也讓他開始嚮往,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嚮往越來越濃。彝族,一個龍鷹血魂滴落在百褶裙上誕生的英雄「支格阿魯」的後裔,他們遠在千山萬水之外,對張松發出了遙遠的召喚。

  到了第二年夏天,張松再也按捺不住,終於請了假踏上了入川之旅。但是,他還沒有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卻先出現在了這陌生的山谷之中。

  「我的情況大概就是這些了。」張松不安地四下裡看看,大家還盯著他看,似有些意猶未盡。這個張松雖然木訥了些,但作家就是作家,說起事情來一套一套的,一件極普通的事到了他嘴裡都有了一波三折。大家現在對那個五連罐的魂瓶充滿了好奇,但他的話卻到此打住了。

  秦歌抑制不住失望地搖頭:「帶我們來這裡的人實在可惡,如果非要找上你,也讓你去把魂瓶的事情弄清楚再說呀。」

  冬兒和那邊的幾個模特小姑娘齊聲附和。張松尷尬地笑笑,滿臉無奈一迭聲地道:「這事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秦歌又長籲了一口氣,看看模特小姑娘們,再看看已經說過自己經歷的蘇河和童昊:「聽了這半天,我發現我們幾個根本就沒一點相同的地方,也找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那麼是不是剩下的人就不用再浪費大家時間了?」雷鳴冷著臉接道。

  「當然得說,也許線索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說不定我們只要發現哪兩個人之間的共同點,就能順藤摸瓜,揪出我們還沒有察覺的東西來。」

  雷鳴沉默了,但這時,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猶豫了一下,目光冷峻地盯著秦歌:「現在是不是輪到我說了。」

  秦歌勉強笑笑:「如果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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