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愛情,與我擦肩而過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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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又有一個聲音立即反駁說:「你在這裡赤身裸體供人展覽,你的父母知道了怎麼想?你的妻兒知道了怎麼想?你的朋友知道了怎麼想?他們會認為你是為了藝術而獻身嗎?他們一定會唾棄你,說你是出賣肉體!」 風華一會兒這麼想,一會兒那麼想,急得渾身冒汗,兩腿發抖。他想,他幹不了這個活兒,趁早走了吧,免得丟人現眼。他從地上拾起衣服,一件件套到身上。這時候,門響了,風華打了一個激靈,黑雄在門外說:「風華,你準備好了嗎?大家都在教室裡等著呢。」 風華迫不得已,用微弱的聲音應道:「好了,就好了。」 稀裡嘩啦把身上的衣服扒掉,一狠心,開了門,昂然走出。黑雄站在門口,被他臉上嚴肅的神情嚇了一跳,急忙閃到一邊。 風華走到教室,看到講臺前有一把高腳椅,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了上去。黑雄站在他旁邊,對滿教室黑壓壓的學生說:「這是我院新聘請的人體模特,大家熱烈歡迎。」 頓時,室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依稀還聽到一陣陣驚歎聲。掌聲過後,黑雄接著說:「大家已經看到,模特的線條極其完美,這不僅是你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完美的模特,我活了四十五歲,這麼完美的人體也是第一次見到。大家看他的肌肉,他的比例,他的膚色,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真正的完美。同學們,這是大家的幸運,希望大家一定要把握機會,全心全意把這門課修好,我相信只要大家努力了,在我們同學當中,一定會出現聞名於世的大師。」 教室裡又是劈裡啪啦一陣掌聲。黑雄說:「從現在起,全場要保持絕對安靜,不要有任何聲音,開始。」 全教室靜了下來,只聽見畫筆在繪畫板上的沙沙聲。 風華坐在高腳椅上,左手放在扶手上,右手摸著下巴做沉思狀,雖然是頭一次,但他做得非常自然,整個儀態非常優美。作為多年的攝影師,他知道什麼姿勢和表情是最美的,再加上他天生英俊,什麼姿勢一經他演繹出來,都妙不可言。黑雄在一旁看著他,贊許地點點頭。只一會兒功夫,風華便覺得渾身酸軟,手腳無力,他很想把身子扭動一下,或者把手放下來,左手放在扶手上,倒不覺得太為難,只是右手,放在下巴上,憑空支著,麻麻的,僵僵的,好不難受,他真想動一下,把手放下來,休息一下,再恢復原狀,但他知道這是不允許的。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堅持下去,堅持就是勝利,自己既然選擇了這一行,就應該義無反顧地走下去。但是他的手臂實在撐不下去了,他多麼想動一動啊,但是不可以的,他一動也不動,依舊像一座雕像穩穩地坐著。室內開著空調,涼絲絲的風悠悠地吹著,他卻熬出了汗。 風華的身體不能動,他的思想卻如脫韁的野馬,馳騁萬里,雲遊四海。他想著,童年的時候,他光著屁股和幾個小夥伴在鄉下的池塘裡洗澡,他剛學會游泳,「撲通」一聲,跳進池塘,揮舞雙臂奮力遊了起來。他正在得意自己的勇敢,兩隻手就沒有力氣了,他不能再遊下去了,身子向水底沉了下去,他張開嘴想喊救命,嘴裡就灌了一大口水,連著喝了好幾口水,他想著自己就要死了。就在最危急的時候,一個比他大的男孩子抱起了他,把他送回岸上,他坐在池塘邊,看著其他夥伴在水裡打鬧,自己卻再也沒有勇氣下去了。 他又想到了小時候家裡很窮,媽媽很少給他買零食吃。他們村東頭一戶人家,栽種了一棵很大的杏樹,上面結了許許多多的杏子。他實在太想吃那些杏子了,他沒有辦法,就繞著那戶人家轉來轉去,轉了老半天。那戶人家的主婦是一個天生偏腦殼的婦女,可是心地很厚道,她走到風華面前問:「小華子,你今天在我家門前轉來轉去的,有什麼事嗎?」 風華沒有勇氣說想吃杏子,漲紅了臉,訥訥地說:「我在這裡打燈。」 風華現在想起,不禁對那婦人生出一絲感激。在風華的家鄉,打燈是一個專業術語,是指哪家死了人,親屬就圍著他的棺材轉來轉去,這種行為叫打燈。那個婦女聽風華說出這樣不祥的話,非但不責備他,反而摸摸他的頭,叫他去別處玩。 好人哪,在我們家鄉,有許多這樣的好人。風華在心裡感歎道。可是那樹上的青杏,到底沒吃到一個,不知道那棵杏樹還在不在。青杏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味道?應該是酸酸的,甜甜的,是初戀的味道。他有過初戀嗎?有的,是那個在暮色中婷婷走過的少女,多少年來,風華經常夢見她,她像那天晚上一樣,風一樣飄過來,又風一樣飄過去,沒有做半分鐘的停留。但是,她卻像那些青杏一樣,深深地印在風華的心底。風華從來沒有碰過她的衣角,他從來沒有抓住她,也許那個女孩壓根沒有注意到他,但是他還是屢屢夢見她。在夢裡,她巧笑盼兮,美目四溢。他打聽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叫黃玉蘭。可是現在根本不知道她去哪裡了,他旁敲側擊地向所有可能認識她的人打聽,都問不出她的任何消息。多年來,黃玉蘭這個名字好像在人海裡消失了,但是他知道她活著,而且就在他的身邊。他講不出什麼原因,但他相信他的感覺,真的。那些青杏,那個女孩,那是他生命中多麼珍貴的記憶啊! 風華這樣想著,想著,忽然有人在他的肩頭拍了拍,喊道:「風華,下課了,你表現得很好,恭喜你了。」 原來下課了。風華站起身,匆匆走進更衣室。他關上門,活動活動麻木的軀體,踢踢腳,伸伸手,揉揉肩,把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按摩一遍,穿上衣服,走了出來。 風華走出教室,看到教室裡還有很多同學沒走,一看到他走出,都圍了上來,把自己的素描遞給他看,七嘴八舌地說著讚美的話。黑雄對學生們說:「風華今天第一次上課,非常累了,請同學們體諒他,有什麼問題下回再說,讓他休息一下。」 學生聽了黑雄的話,都點頭稱是,一個個有禮貌地和風華道了別,三五成群地散去了。 黑雄對風華說:「為了慶祝你的成功,我請你吃夜宵。」 風華搖搖頭說:「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從來不吃夜宵,您也累了,早點回去吧。」 黑雄說:「才八點多鐘,那麼早回去幹什麼?你想老婆了嗎?」 風華說:「黑教授開玩笑了,夜宵是不必吃了。如果您不怕耽誤時間,我們可以出去走一走。」 黑雄打了一個響指說:「OK,就這樣。」 黑雄把教室檢視了一遍,鎖了教室門。兩人順著樓梯走出教學樓,樓外亮如白晝,抬頭一看,天上一輪皓月,地上萬點銀光。微風吹過,竹葉沙沙沙地響,風中帶來一陣清香,是鮮花混合青草的香味,令人神清氣爽。 兩人沿著石子路信步走著。雖然是晚上,校園裡還是熱鬧非凡。一對對青年男女相擁著從他們身邊走過,也有三五個女生或男生結伴而行,嘴裡唱著歌或吹著口哨。風華很奇怪地問:「現在是暑假,怎麼這麼多學生?」 黑雄說:「我們暑假有很多選修課,還有函授生,也是在暑假上課。還有一個原因,大部分學生暑假不願回家,在學校要好玩一些。」 風華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如今的青年人真是享福啊!我那時候上大學,整天窩在教室裡畫圖紙。夏天出去做小工,賺學費,冬天整天坐在被窩裡不敢動彈,沒有禦寒的衣服。哪裡敢像他們這樣大搖大擺地晃悠。」 黑雄說:「你大學讀的什麼專業?」 風華說:「就是學的專業不好,工業衛生。您想想,我國的工業還處在起步階段,自上而下,只要企業能運作,能賺錢,哪裡會管什麼衛生不衛生?我大學一畢業,就去了一家市級工廠上班,專業根本沒用上,在醫院裡當了幾年護士,廠裡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最後徹底垮臺,大家捲舖蓋走人,有什麼辦法?」 黑雄說:「那你在哪裡學的攝影技術?」 風華說:「讀大學參加了一個課外小組,搞著玩的,不料現在竟靠它養家糊口了。」 黑雄說:「你對繪畫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現在你可以開始學繪畫。」 風華說:「我三十多歲了,重新學藝還來得及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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