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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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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生將維生系統的開關指給她看,周小萌走過去關掉開關,所有的儀器恢復平靜,病床上周衍照的胸腔停止了起伏,離得近,周小萌可以看見他的眼睫毛,溫潤的,仿佛還帶著濕意似的,似乎隨時能夠睜開。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她的嘴唇落在他猶帶溫熱的唇上,她低聲說:「我關掉開關,你放心吧……周衍照,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實是把自己的心裝一個開關,隨時可以打開或關上。這樣,我想愛你的時候就愛你,不想愛你的時候,就真的不愛了……」 眼淚落在他臉上,周小萌想起來,很早很早的時候,有人對她說,我死的時候你可不要哭啊,眼淚落在臉上,下輩子會變胎記,好難看。 可是這樣子,下輩子她才認得出來是他啊。 她直起身子來,一邊吸氣一邊咳嗽,最後甚至笑了笑:「蕭警官,謝謝你帶我來看他。」 蕭思致突然明白過來,猛然撲過來將她壓倒在地上,反扭住她的雙手,可是太遲了,她手腕上那只手錶的後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彈開,她全身痙攣了一下,整個世界都在漸漸模糊遠去,像是有風,她斷續聽到主治醫生的驚叫:「氰化物……來不及了……」 劇毒致死是瞬間發生的事,只是短短十幾秒鐘,蕭思致和主治醫生都在,甚至都來不及做任何搶救,主治醫生拿著大量的生理鹽水撲過來,大聲叫護士準備洗胃,但周小萌已經瞳孔放大,停止呼吸。蕭思致不是沒有見過死亡,可是沒有見過有人這樣微笑著死亡,周小萌最後的笑容溫暖而甜蜜,好像面對的並不是死神,而是一個約會。 蕭思致受了處分,周衍照死後,周小萌已經是重要的證人,但就在周衍照的病房中自殺,專案組的領導歎息:「小蕭,我知道你也沒料到,但紀律如此。」 「是我疏忽。」 領導拍了拍他的肩,說:「去吧,休息一陣子。或者,見心理醫生聊一聊。」 這是他第一次執行臥底任務,可以說是完敗,但是領導很理解,年輕人初出茅廬,何況各方面資料一直強調周家兄妹關係僵持,又是周小萌主動找上來要求跟警方合作,誰也沒想到最後關頭她來這麼一招。 蔣慶誠早就暗中自首跟警方合作,蔣澤也被順利收押。由蔣慶誠提供了不少周衍照的證據,可惜的是收網的時候幾個重要人物或死或逃。一些更確鑿的證據,一些周家公司的內幕和物證,都落了空。 蕭思致在休息期間,聽到一些閒言碎語,對周衍照的死因,說什麼的都有。蕭思致什麼也沒有說,周衍照是怎麼死的,他最清楚。 當時突擊隊沖進去的時候,周衍照就坐在棺材上。他手上滴答滴答滴著血,拎著槍,顯然子彈已經打完了。腿上也淌著血,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傷,整個人就像是從血海裡頭撈出來的,蕭思致是戴著防毒面具沖進去的,隔著鏡片看他似乎是嘴角上揚笑了笑,然後就突然舉起槍來,對著自己腦袋扣動了板機。 槍「砰」一聲響,當時突擊隊都沒想到他還有子彈,他身子一歪倒下去,沉悶的倒在那具棺材上。等確認安全之後給他戴上手銬,突擊隊員七手八腳把他挪開,才發現棺材裡不僅有葉思容,還有幾近窒息的周小萌。 後來從周衍照身上發現還有滿滿兩袋子彈,有突擊隊員就想不明白:「這還沒有彈盡糧絕呢,他怎麼就自殺了?按說這種狠角色,不到最後一刻,不以一拼十,怎麼也不會甘心的。」 等周小萌火化的那天,蕭思致突然就想明白了,當時周衍照如果不自殺,槍戰再持續一會兒,可能棺材裡的周小萌就得活活悶死了。 這兩個人的愛,濃密到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進來,都不能分開。經歷過許多許多的事,卻仍舊是深愛。或許有一個瞬間周衍照是希望周小萌好好活下去的,可是周小萌最後還是選了同生共死。 所以他也明白過來,為什麼周小萌主動要求和警方合作,那時候她就已經打定主意了吧,在很早很早以前。 專案組仍舊在工作,周衍照的辦公室被查封,一些重要的人證物證沒有追查到。於小光仍舊下落不明,有人說他早就已經上船逃到越南去了。專案組的偵破工作緩慢推進,幸好邊緣人物不斷落網,漸漸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就在這時候,羈押所裡的蔣澤突然自殺,羈押所管理十分嚴格,這樣的人犯都是單獨關押,24小時監控,可是偏偏他就割脈死在了床上,拿被子蓋著,第二天早上才發現,那時候屍體都已經僵了。專案組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人人都說是蔣慶誠發話,蔣澤才會死在牢裡。但是蔣慶誠聽到這件事時,只說了一句話:「小光回來了。」 也許於小光壓根就沒有離開過南閱,他是本地人,脈絡深廣,周衍照出事之後,他就像泥牛入海,再無蹤影。但是蔣澤的死給專案組帶來新的震動,無論如何,於小光是主犯,一定要逮捕歸案。 全國的通緝令發下去,全城重新拉網式大搜查,但是於小光就像消失在空氣裡,再也不見蹤影。蔣慶誠雖然積極自首,獲得減刑,數罪並罰最後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轟轟烈烈的南閱大案終於公諸在世人面前,一時間引起非常大的轟動,蔣慶誠是南閱有名的「黑勢力」,在許多刑事案中都有他的操縱,但警方一直缺乏證據,這次主動投案,並且協助警方一舉打掉另一個黑勢力集團,記者開始長篇累牘的報導,電視臺也專門做了一個專題。 從宣判的法院出來,記者們意猶未盡,追著拍攝蔣慶誠被押上警車的鏡頭,突然間一聲響,就像放爆竹一樣,所有人都沒回過神來,只有經驗最豐富的員警大叫:「趴下!」 狙擊手只開了一槍,準確無誤的擊中目標。蔣慶誠倒在血泊裡,現場一片大亂,蕭思致當時剛剛銷假上班,並沒有去法庭現場,在電視新聞裡看到這一幕時,他的心沉到最底。有好幾個同事看著螢幕發愣,還有同事大罵:「太囂張了!」 蕭思致突然抓起車鑰匙出門,同事問:「你去哪兒?」 「去看一個朋友!」 黃昏時分他才到了墓園,周家的財產被沒收,周彬禮被送到了養老院,因為沒有家屬,所以周衍照和周小萌的骨灰,最後是民政部門安放在這裡。 暮色中的陵園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排排青松被風吹得搖動,伴隨著整齊的墓碑,天色漸晚,有倦鳥歸林,更顯蒼涼冷寂。 墓地的位置很狹小,周衍照和周小萌的墓穴相鄰,因為挨得近,兩塊碑幾乎快要湊成了一塊。墓碑前放著一盆蔥,蔥長得很好,葉尖上還有水珠,仿佛剛剛澆過水。旁邊還有兩塊木頭,蕭思致彎腰將那兩塊木頭拿起來,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原來是雙木鞋,做得很精緻,不知道為什麼被電鑽鑽得到處是孔,兩隻鞋底都有字,也快要磨光了,他費了老大的勁,才認出來,原來是「一生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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