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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母親天資聰穎,愛好文學,大學時就在詩刊上發表過詩歌。她本來計畫畢業去北京一家雜誌社工作。但為了父親,留在了雪城,去了一家文學藝術研究所。說是研究所,不如說人際關係事務所更確切。所裡人不多,一共十幾個人,但這十幾個人卻可通天,都是通過各種關係進來的。研究所都是一些事務性工作,比如組織活動,開開會,還有就是編一份刊物,每月一期,寫些動態、評論之類的文章。這也是惟一一份具體而又需要點真本事的工作。原先是一位老編輯做,他退休了,因此才把我母親要去。」

  「母親生性率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會查顏觀色,當時又正處於創作旺盛期,整天滿腦子都想著寫詩。如果是現在,可能不會有什麼,但在當時那樣的環境又是那樣一個人際關係複雜的單位,境遇可想而知。前面說過,所裡雖然十幾個人,實際上主要工作只有母親一人做,但她並無怨言,每個月把稿子編好,排版,送去付印,剩下的時間就讀書寫詩。有一段時間,連著在幾家刊物上發表了幾首詩。於是,矛盾就來了。有人報告給領導,說她放著工作不做,整天埋頭創作,個人主義傾向嚴重。領導就組織開會,讓母親檢討。母親那樣一個人,能服氣嗎?不僅不檢討,反而據理力爭。結果,又給自己增加了一條罪狀,成了後補右派。被停職反省,送到農場去勞動改造。一去就是三年。後來還是父親多方奔走,母親才以看病救醫的名義回城,但工作始終拖著不安排。母親終因精神過度鬱悶,導致精神崩潰,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那年我才兩歲。」

  「半年後,母親死在精神病院。她是服砒霜自殺的。砒霜是父親探視時帶給她的。母親太痛苦了,父親不忍心她這樣,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就做了。母親死後,父親很長時間沒能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專案組還專為此事去醫院調查過父親,後來還是精神病院的領導出面,才不了了之。畢竟人是在醫院死的,他們怕糾纏下去承擔責任。」

  「母親死後,父親一個人帶著我,家人好友都勸他再成個家,他一口拒絕了。他一個人帶著年幼的我,生活實在有諸多不便,加上我又經常鬧病,父親動了再婚的念頭,於是,認識了我現在的母親。父親的條件是:必須對我好,不許要孩子。她答應了。就在他們婚後第三年,她懷孕了,儘管父親非常想要一個男孩兒,但怕她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對我不好,還是狠心讓她把肚子裡的孩子做掉。她不忍心,哭著求父親,發誓永遠對我好。就這樣,生下了卓群。」

  卓爾慢慢轉過身,看著方曉。長長的睫毛下掛著一滴淚珠,在陽光下閃著瑩瑩光亮。

  「這——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方曉凝視著卓爾,心象碎裂般的疼。他想起早晨剛剛看過的《37°2》。貝蒂精神病發作刺傷自己的眼睛,楊格不忍心看她遭受非人的折磨,偷偷潛進精神病院把她殺死了。生活和藝術,多麼驚人的相似!

  「父親一直沒有勇氣告訴我,那年他去香港,回來時帶給我一盒CD,法國電影《37°2》。我才知道真相,才明白他為什麼要阻止我的初戀。」

  卓爾轉過身,凝視著腳下的墓碑,聲音淒然地說道:

  「人的正常體溫是37度,這高出的0.2度,可以讓你快樂,也可以讓你瘋狂。我害怕瘋狂,所以寧可不要那樣的快樂,那是我承擔不起的。」

  「可是,晚了。你已經瘋狂了!」

  方曉抓過卓爾的手,放到她眼前。卓爾這才發現手套帶反了。左手的手套,帶在了右手上。

  方曉把卓爾的手套摘下來,為她重新帶上。

  卓爾又摘了下來。靜靜地凝視著,仿佛在默默地告別。

  良久,卓爾往山頂上的小屋一指,對方曉道:「去那邊借把鐵鍬來。」

  「幹什麼?」

  方曉心陡地一沉。一種不祥之感湧了上來。

  「把它埋了。」

  「你——」方曉儘量抑住自己,使聲音聽起來平靜:「你現在最好不要做決定,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已經決定了。」

  「為什麼?難道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它剛剛開始,還未完成——」方曉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卓爾眼中噙滿淚水,毅然絕然道:「那就在這兒完成吧。在這個無限的世界、無限的空間、無限的宇宙,有無限種可能……」

  §第19章

  火車鳴叫著駛向月臺。

  卓爾憑窗而望,三月的藍城,正是冬去春還未來,天空灰濛濛的,兩邊的樹禿無著,顯得十分落寞。就象卓爾此時的心情。

  「嗨!」卓群已從車窗看見她,正沖她招手。

  卓爾也沖她揮揮手,起身拿起包,隨著人群往外走。

  卓群早已等在門口,一伸手接過卓爾的包,在手中惦了惦。

  「喲,這麼重!拿的什麼東西?」

  「油香松仁,琥珀核桃,都是你愛吃的。」

  「拿這些幹什麼?真農民!現在資訊這麼發達,哪兒沒有賣的!」

  「我也不想帶,這還拿出去兩袋呢。」

  卓爾笑著說。兩個人邊說邊隨人群走過天橋,出站口前排了一長串隊伍。卓群皺了皺眉,「幹嘛不坐飛機?你看出站都這麼多人,煩死了。」

  「老爸不讓。說還是坐火車安全。前一陣好象哪兒又掉下來一架。」

  「哼,全世界平均每天都有交通事故,還不出門了?生死天註定。命中該死掉塊磚頭都能砸腦袋,不該死車翻了也沒事。」

  出了月臺,卓群引著卓爾走向停車場。在一輛白色豐田車前停住了。

  「怎麼樣,漂亮吧!」卓群不無得意地說,掏出鑰匙,一撳上面的搖控器,門鎖自動開了。

  「這誰的車?」卓爾問。

  「我的。」卓群打開車門,把包放在後車座上,走到前面駕駛位上,回頭見卓爾還愣在那兒,一揮手,「上車。」

  卓爾開門上去,還沒坐穩就問卓群:「你從哪兒弄的?」

  「中獎得的。」

  「中獎得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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