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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卓群忽地明白過來,咧嘴一笑,露出那顆小歪牙。

  「你笑什麼?」方曉問。

  卓群頭一歪,頑皮地說:「笑你們倆。」

  「哎,我先聲明,和我沒關係。是他。」方曉一揚下巴,指指剛才蘇醒坐過的椅子。

  「怪不得,他這一晚上象丟了魂似的,悶悶不樂。」

  「他是那種輕易不動情的人,一般人看不上,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又有老公了。你說,他心裡能好受嗎?」

  「他好不好受是他的事兒,你急什麼呀?」

  「我?我這不是為他嗎?」方曉辯解道。

  「為他?我看你有點關心過了頭了!」卓群略帶嘲諷地說。

  「你別誤會。我和蘇醒認識10年了,他以前幫過我,我欠他的情,所以想找機會幫他一把。」

  「真的?」

  「真的。」

  卓群盯著方曉看了足有半分鐘,一點頭:「好吧。實話告訴你。我說的老宮是我姐好朋友葉子的男朋友,和我姐沒關係。他姓宮,宮殿的宮。」

  「原來是這樣。嘿,太好了。」方曉一拍桌子,差點把茶杯碰倒。

  卓群瞅了瞅方曉,不無嘲諷地說:「也別高興得太早。」

  「怎麼?」方曉盯著卓群,剛剛綻開的笑容驀地停住了。「你快說清楚,她到底有還是沒有?」

  卓群揚揚下巴,不緊不慢地說:「拿證的倒是沒有,不過,等著辦證的,還真有一個,已經等了好多年了。他們從小學到中學、大學一直是同學。」

  「那他們——」方曉皺了皺眉頭,「談了多少年戀愛?」

  「正兒八經的戀愛可能一年也沒談過。也許是太熟了,愛情還是有點兒距離好。不過,要是後來沒有那個窮詩人,我姐現在已經嫁給他也說不定。不至於等到現在。唉,這事兒說起來就長了。」

  「沒關係,你從頭說。」方曉給卓群倒滿茶。

  「從哪兒說呢?」卓群眯起眼睛,好象努力在記憶中打撈著什麼。

  「還是從他們考大學說吧。我們家和杜家是世交,我老爸和杜伯伯是醫學院的同學,後來都成了醫學專家。所以,希望子成父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杜伯伯膝下有一子,叫杜輝,比我姐大一歲,但他們同年上學,從小學讀到中學,後來我姐迷上了文學,高考時報了中文系,杜輝為了能和我姐在一起,放棄醫學院,考到和她同一所大學的生物系。杜伯伯雖然傷心,但也認了。兩家都等他們一畢業,就訂下婚事。可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窮詩人?」

  「對。他們是在校文學社認識的。也是中文系的,比她高一屆。你簡直無法想像,他家有多麼窮。他12歲之前沒穿過鞋子,沒穿過一件不帶補丁的衣服。考上大學沒錢讀,絕望中給電臺寫了一封信,靠著一些好心人資助,他才上了大學。4年大學,他幾乎沒買過菜,每頓飯就是一個饅頭一碗清湯。就這麼一窮人,讓我姐給遇上了。由同情到愛情。她每月的飯票一多半都給了他,零用錢也省下給他,這還不算,每星期回家還大包小包帶東西給他。結果,讓我老爸發現了。」

  「於是,你老爸就去找他,把他訓斥了一頓,讓他和你姐分手。」方曉接過話茬說。

  「你也太小看我老爸了!」卓群掃了一眼方曉,有幾分得意地說。

  「他什麼也沒做。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一直到那年6月,他畢業分配前,我老爸派了一輛紅旗轎車把他接到我家,讓他參觀我家客廳、書房,看我們全家外出旅行拍的照片。然後,把他請到惟一一家四星級酒店,那時我們那兒還沒有五星級呢。」

  「唔,那後來呢?」方曉喝了口茶,想像著當時的情景。

  「吃完飯,我老爸帶他去喝茶。然後,兩個人開始了一場真正的對話。我老爸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說:年輕人,做為一個男人,你將來也會和我一樣,成為一名父親。我想問你,如果你能選擇的話,你希望要一個兒子,還是一個女兒?詩人想了想,說:都想要,但更想要一個兒子。我老爸點點頭:對。我也一樣。我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個兒子,我會把他培養成一個最優秀的人。可惜我沒有。詩人就說:可是,你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兒。我老爸說:對。做為一名父親,能有她那樣美麗而智慧的女兒,是我的驕傲,但也是我的悲哀。」

  「為什麼?」方曉不解地問。

  「當時詩人也這麼問。我老爸看著他,說:美麗的東西是都是易碎品。在這個世界上,我能夠保護她,給她一個溫暖舒適的家,我為此感到驕傲。可是,做為一名父親,有一天,我將不得不親自把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裡,這正是我的悲哀。這個時候,詩人才真正明白我爸的用心。明白了他所愛的人,一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可能是他奮鬥一生也得不到的。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一種絕望。這也正是我老爸想要的。」

  方曉看著卓群,已猜到後面發生的事情。

  「我老爸看著詩人,果斷地說:我不希望未來我要交給他的那個男人,一無所有。我的女兒,不可能住在沒有暖氣的房子裡、每天擠公共汽車去上班、下了班去菜市場和小販們討價還價。我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男人,比我更愛她,比我給她的這個家更溫暖更舒適。這就是我──一個父親的最大希望。」

  「於是,詩人就走了,再沒和你姐聯繫。」

  「是,他去了另外一個城市,也是我爸安排的。」

  「那你姐呢?」

  「她自然是很傷心,病了一場,病好後,大家都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可誰知道,她不聲不響,報考了藍城大學的研究生。一走就是3年。不僅和我老爸,連杜輝也斷絕了來往。杜輝一氣之下去了美國。誰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是啊,一起斷了兩個姻緣。」方曉感歎道。

  「你說這能怪我老爸嗎?明擺著,她和詩人不合適。人一生下來,就被分在他所在的那個階層,兩個不同階層的人生活在一起,即使不是災難,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可是,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生為窮人,不是他的錯,他也有權利追求自己的愛情。」

  「他有什麼權利?愛情就象玫瑰,窮人消費不起。」

  「不能這麼說,窮人也有窮人的愛情。象魯迅的《傷逝》,子君為了和涓生在一起不昔離開家,過著清貧的生活,你能說他們不是愛情嗎?」

  「可結果怎麼樣呢?他們後來還不是分手了,分手不久子君就死了。」

  「所以,」方曉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複雜表情。「窮人可以有愛情,但基本上不能享受愛情。愛不需要物質條件,但是沒有一定的物質條件,愛就無法延續,再往下發展很可能就是悲劇。」

  「所以說愛情象玫瑰,是奢侈品,窮人消費不起。」

  「不過我覺得,你姐不是那種物欲很強的女人。」方曉抬起頭,目光穿過卓群,望著遠處。

  卓群一撇嘴:「那是因為她從來就沒缺少過物質!如果出生在饑寒交迫的人家,整天為下頓飯發愁,她還會是這個樣子嗎?上班從來不看工資單,買東西很少看價格。去年她一個中篇賣了8萬元影視改編權,一天就給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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