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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業銀行位於中央廣場西側,是一座仿哥特式建築,高聳的尖頂從遠處看就像一座教堂。據說俄國佔領期間這裡曾經是歌劇院,日俄戰爭以後被日本人接管,曾一度改為高級軍官提供性服務的妓院。不過,這已經是半個多世紀以前的事了,現在的藍城人很少有人記得。權磊之所以知道這段歷史,是因為外祖父曾在日本佔領期間參加過地下黨,生前常常向他講

  訴這些陳年舊事。當然,他今天來這並不是追憶歷史,也不是懷念外祖父,而是因為商業銀行拖欠的一筆工程款,已經一年多了,還沒有追討回來,以至於他這位掌門人今天親自出馬,上門討債。

  銀行門前的停車位已經滿了,權磊繞到東側,找到一個空位,他開一輛黑色淩志,旁邊緊挨著是一輛賓士600,仿佛向他示威似的。

  「他媽的,有錢買好車,卻沒錢還債!」權磊在心裡罵了一句,回身拿起公事包,推門下車。

  行長辦公室在4樓,權磊徑直走到門前,敲了兩下,不見回聲,心中一涼,以為撲了個空,抬手撳住門扶手,輕輕一旋,門開了。就見棕色大班台後面,一位帶眼鏡的男人在打電話,想必就是新一任藍城商業銀行行長陸文鼎了。

  這位陸行長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對著話筒,一臉謙卑,頭也不抬,只是拿眼角的餘光掃了權磊一眼,正要表示不滿,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趕緊沖著話筒點頭,連聲說「是,是,我知道。」臉上又堆滿了謙卑。

  權磊不覺有些好笑,斷定電話那邊是位元重量級人物,行長一時不便接待自己,便回手把門帶上,走到房間中央的沙發前,不請自坐。

  趁陸文鼎打電話的當兒,權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帶著一副無邊眼鏡,看上去像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學者,只是額前過於稀薄的頭髮,和眼瞼下明顯凸起的眼袋,透露出多年在權力場上角逐的疲憊。來之前,權磊摸了一下底,知道他是工農兵大學生,當年從知青點選送上的。說起來,這段歷史不怎麼光彩,他本來有一位知青女友,為了爭取大學名額,一狠心和她斷了,和村長的女兒搞上了,由此拿到了大學入門證,一舉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當然,做為交換條件,他不得不娶了那位大字識不了幾個的村長女兒。婚後生活可想而知。沒過幾年,兩人就分室而居。陸文鼎曾幾次動過離婚的念頭,結束這形同虛設的死魂靈婚姻,但在政治氣候還相當保守的80年代,這無疑等於給自己判了死刑。他不願因此毀了多年苦心搭建的仕途,只好斷了這個念頭。雖然有些不甘,但凡事都有成本,你不能把所有的好處都占著,那別人怎麼活?熬著吧。

  不過陸文鼎這小子就是命裡有運,到底讓他熬上了。剛過不惑之年,就登上藍城商業銀行行長的寶座,每年經手的款項數十億元,只要他大筆一揮,在那些合同、檔上簽字,不知道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此刻,權磊的命運便掌管在他手裡。雖然還沒過招,但他本能地意識到,今天不可能拿到工程款。

  「是,易副市長,我這就安排,下周向您彙報。」 陸文鼎恭恭敬敬地道,以此結束了這次電話談話,俯身在檯曆上寫著什麼。

  權磊見他完全沒有理自己的意思,向前傾了傾身子,開口道:「陸行長。」

  「唔?」陸文鼎怔了一怔,抬頭看看權磊,似乎忘了他的存在。

  「陸行長,」權磊極力壓住心中的不快,語氣平和地道:「我是先鋒科技公司的,我們公司去年為貴行設計製作了一套信貸綜合管理系統軟體,早已完工並交付使用,但貴行除了最初首付18萬元,還有102.2萬元餘款未付,這是合同,請您看一下。」

  權磊把合同和自己的名片一併遞過去,陸文鼎先看了一眼名片,然後拿起合同翻看著。

  權磊重新坐回沙發上。從最初見到面那一刻,他就意識到自己不喜歡他,也就是說,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即使是那種商場上的朋友。不只是因為他不光彩的歷史,還有他那副對權勢一臉巴結、轉瞬間又換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十年商海,權磊見過太多這種人,這本沒什麼,職能部門的人都這樣,問題是身處行長這樣的高位,未免顯的不夠老辣。不過,這倒給了自己可乘之機,至少說明他在人情練達皆功夫的官場上還處在磨合期,尚未修練到閒庭信步、榮辱不驚的境界。權磊最怵的是那種「老薑」,不管你說什麼,他臉上永遠是一種表情——就是沒有表情,你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得像福爾摩斯那樣,在舉手投足之間尋找蛛絲馬跡,去分析、揣摩、判斷,以便決定下一步採取什麼行動。

  「嗯——」陸行長清了清嗓子,總算是開口了。「合同我看了,和張行長交接工作時我大致瞭解了一下,你們是通過公開競標得到的工程。我尊重競標結果,也尊重前任領導班子的決策,但問題是:中標價是61.2萬元,我們已經付了18萬,應該還剩43.2萬,怎麼成了102.2萬?你們這工程款怎麼像物價似的,不,比物價漲的還快,簡直是以乘法速度增長!」

  陸文鼎語氣中透著嘲諷。權磊耐著性子向他解釋:

  「陸行長,是這樣,在設計軟體過程中,貴行先後3次提出大的修改,12次局部改動,在原來基礎上又增加了全市聯網系統,微處理資料系統,工程量是原來的兩倍還多,而工程款只增加了一倍。每次變動都有補充條款,張行長也是簽了字的。」 「既然這樣,你可以去找張行長要嘛。」陸文鼎身子向後一仰,板起面孔,語氣生硬地道。

  權磊不動聲色,語氣平靜地反駁道:「這不符合程式。張行長的簽字不是代表他個人,而是商業銀行,雖然他因工作調動離開了,但仍具有法律效力,具有連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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