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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忘恩負義!」聶宇晟氣得又用了另一個詞,「我爸還沒死呢,只不過躺在醫院裡,他們就想把東遠給賣了!」

  「這不叫賣東遠,只是在保存實力和公司利益之間,他們打算選擇保存實力。」

  「你為什麼替別人說話?」

  「小聶先生,聶先生如果處在你這個位置上,才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幻想。他從來都是靠自己,因為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管理層職業經理人,都是給創業者幫助,減輕他的工作壓力,而不是能夠取代創業者本人。再說句實話,要是我處在樸總那個位置上,我也會選擇保存實力。現在董事長被控內幕交易,案子一年半載也不見得能審完,即使能審完,董事長現在又昏迷不醒,哪怕案子就此完結,局面也已經徹底失控。沒錯董事長還有兒子,可是這個兒子是個外行,手裡還什麼都沒有——你父親的股權全部被凍結,你不能拿來交易,也不能轉讓,沒辦法套現。你是能投票,可是你能投票幹什麼?你要救東遠,你上哪兒籌集貨款?誰肯給你貸款?誰肯借給你錢?」

  聶宇晟被他這種譏諷的語氣給震了一震,但他馬上明白盛方庭說的是實話。過了好半晌,聶宇晟才說:「主業是掙錢的。」

  「不錯,主業是掙錢的,東遠食品飲料有限公司還是一隻金母雞,誰都想染指。你看著吧,慶生集團八成會答應借給你三億元周轉,但他們的條件,多半是增持。」

  「增持?」

  「對,你不是說過慶生集團有13%的股權麼?你父親25%,管理層4%,其他股東10%,如果慶生集團要求增持到20%呢?甚至,他們要求增持到25%呢?他們流動資金充裕,完全有這種可能性,到時候你怎麼辦?你打算反收購嗎?」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懷璧其罪啊,大少爺。」盛方庭又瞄了他一眼,「你剛剛也說過了,主業是掙錢的,東遠食品飲料有限公司,這麼多年來在純淨水和奶茶兩樣上,都是市場佔有率第一。更別提王牌產品保健飲料,僅僅品牌含金量就是多少?慶生集團垂涎多少年了吧?」

  「他們的主營是慶生藥業,跟我們完全不是一類……」

  盛方庭給他打了個比方:「如果現在你手裡有錢,很多錢。慶生集團周轉出了問題,於是他們向你借錢,而你發現自己通過增持股權,就可以控股慶生集團最掙錢的慶生藥業,你會不會毫不猶豫增持控股?哪怕它是賣藥的,跟你的純淨水沒有任何關係。商人逐利,這是天性。」

  聶宇晟說:「如果我不答應呢?」

  「眼下這種情況,你找誰借錢,人家都會提類似的要求。東遠現在是懷璧其罪,趁著你股價低,趁著你關鍵時候就差這麼一口氣,誰不想咬你一口?否則等你翻過身來,誰還能跟你爭?」

  韓秘書轉告聶宇晟,慶生集團有電話打進來,這樣方式的來電,通常像外交部的通電,多少有點公事公辦的意思。聶宇晟於是接了,跟對方交談了幾句之後,聶宇晟倒說了句:「我們需要開會討論。」

  掛上電話,他對盛方庭說:「你又猜對了,慶生集團要求增持,希望我把父親贈與孫平名下的5%轉讓給他們。」

  盛方庭難得笑了笑,說:「做手術,你內行,我外行。做生意,我內行,你外行。」

  聶宇晟嘴角微沉,少年時的鋒芒與桀驁似乎在刹那間又回到他身上,他說:「我外行,我可以學。我絕不坐視東遠被宰割。我的父親是聶東遠,東遠集團是以他名字命名的,也是他白手起家,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創立下來的。在美國的時候,我的導師說過一句話:只要你願意嘗試,全力搶救病人,哪怕失敗一萬次,但總會有一次奇跡等著你。」他一字一頓地說,「我願意試。」

  盛方庭看了他許久,才說了四個字:「書生意氣。」

  聶宇晟知道他這是客氣的說法,實質上是在罵自己天真幼稚。這兩天他看盡世態炎涼,對著毫不掩飾對他輕蔑的盛方庭,他倒有種感激和親近,起碼這人不哄著自己。他問:「你有什麼辦法沒有?我真不甘心就讓慶生集團這麼稱心如意。」

  盛方庭說:「那就看你願不願意做個壞人,幹點缺德事了。」

  聶宇晟苦笑了一聲,從前他做夢也不曾想過,自己某一天會在父親的辦公室裡,跟這樣的一個人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他問:「什麼缺德事?會不會違法?」

  盛方庭說:「違法麼倒也算不上……不過跟從前令尊手法差不多,總之是損人利己。」

  聶宇晟聽他挖苦自己父親,說:「你是我助理呢,別太過分啊!」

  「行,代理董事長,我想的這招呢叫瞞天過海,釜底抽薪。」

  「哦?」

  盛方庭隨手拿過一張紙,開始詳細地向聶宇晟解釋,怎麼樣瞞天過海,釜底抽薪。

  聶宇晟晚上很晚才回家,一忙就到了半夜。他本來就打算睡在辦公室的,後來想起來今天孫平匆忙出院,不知道狀況怎麼樣,自己得回去看看。而且明天的抗生素要打什麼針,談靜完全不知道,所以一想就還是讓司機把自己送回聶家大宅了。

  李阿姨替他開的門,一見了他,就告訴他說:「平平已經睡了,在樓上最右邊那間臥室。」

  「噢。」他答應了一聲,做慣了外科醫生,所以稍微有些潔癖,在外頭奔波了一整天,唯恐自己身上帶著病毒細菌什麼的,讓孩子感染。所以進門之後,先回自己房間洗澡,換了衣服之後才去看孩子。他的房間也在二樓,跟孩子房間只隔條走廊,倒是很方便。房門只是虛掩,他從門開的間隙裡看到睡燈亮著,倒也沒多想,推門就進去了。

  進去之後一眼就看到了談靜,因為她睡在床的側邊。大約怕擠著孩子,所以她面朝外側身睡著,實際上床很寬,根本不必要擔心。屋子裡窗子開著,夜晚的涼風一陣陣吹進來,所以連空調都沒有開。孫平蓋著床薄被睡得正香,談靜只搭了被子的一角,她穿了件舊T恤當睡衣,睡著的時候,眉眼依稀還有少女般的明麗和純淨。

  聶宇晟俯下身,替她把被子重新蓋好。她的頭髮散亂地披在枕上,襯出臉頰的瑩白,孫平手術後,她的愁容漸少,睡著的時候也不見從前那種孤苦淒清的神態。聶宇晟覺得,這麼多年的離別似乎從來不曾有過,從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昨天,而他的談靜,就在咫尺之間,觸手可得。

  他用盡自製力,才沒有吻一吻她的頭髮。

  他拿了溫度計,替孩子量了體溫,然後又檢查了一下那個二十四小時的心臟監護儀器。他動作雖輕,但談靜因為惦著孩子,晚上沒敢睡得太沉,迷糊醒過來,還以為在病房裡。看到聶宇晟,她就想:今天晚上他又值夜班?怎麼沒穿醫生袍呢?

  她只迷糊了幾秒鐘,就徹底清醒過來,馬上掀開被子下床,問:「怎麼了?平平不舒服?」

  「沒有。」聶宇晟說,「資料都正常,我只是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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