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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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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登機之前,聶宇晟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塗高華,告訴他父親真實的病情。塗高華什麼都沒說,只說會幫他看好東遠。 做好這些事情,飛機艙門已經開始關閉。東遠集團這架飛機是商務機,艙內空間不大,但裝飾得很舒服。這是聶宇晟到美國後聶東遠買的,所以聶宇晟從來沒有搭過這架飛機。他心急如焚,上了飛機後知道有衛星電話可以用,立刻就用衛星電話打給姜律師。姜律師告訴他聶東遠已經進了手術室,現在醫生還沒有出來。聶宇晟這時候想起來,方主任曾經提到在香港有一個同學,是肝膽方面的權威。於是他又打給方主任,問到了那位孟許時醫生的聯絡方式。他立刻讓姜律師去聯絡這位孟醫生,那位孟醫生早就自立門戶開了規模頗大的私人醫院,幸好方主任早就跟他打過招呼,一聽說是姓聶的病人,便知道是方主任最心愛的一個弟子的父親,二話沒說,立刻到醫院去了。 聶宇晟趕到香港的時候,聶東遠的手術已經做完了。主刀醫生和孟許時都在,孟許時告訴他:「你也是外科醫生,知道病人術後醒來的幾率已經比較小,病人情況到這一步,你要有心理準備。」 聶宇晟的聲音中滿是苦澀:「謝謝孟伯伯。」 「沒關係,你老師剛才又打過電話來,再三請我務必要照顧你。」孟許時拍了拍他的肩,「病人還在ICU,你可以進去看看。」 隔著很遠,聶宇晟已經看見父親的臉,因為手術所以浮腫,看上去倒比平時胖了一點兒似的。聶東遠躺在那裡,靜靜的一動不動,四周全是監護儀器。聶宇晟在醫院工作,無數次他出入ICU搶救病人,可是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醫院,陌生的病房,周圍全都是熟悉的儀器,還有他熟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他卻覺得自己就像在夢裡一樣。 是一場噩夢。 聶東遠還上著呼吸機,聶宇晟知道這種情況下的病人有多難受,好在聶東遠沒有蘇醒,有那麼兩秒鐘他似乎覺得父親已經走了,餘下他是個孤兒,把他獨自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讓他恨不能跪地大哭。但他只是一恍神就站穩了,他小聲叫了聲:「爸爸……」聶東遠毫無意識地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聶宇晟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聶東遠剛剛帶頭集資把飲料廠買下來,常常在外頭東跑西跑地出差,那時候出差都是坐火車,而且臥鋪票特別難買。聶東遠在家的時候少,即使在家,也總是累得連話也懶得說。有一天出差回來,聶東遠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那時候他還小,也調皮,吵鬧著想要搖醒聶東遠,讓他起來陪自己玩,聶東遠愣是睡著沒醒。於是他就拿著圓珠筆,在父親的手腕上畫了一塊手錶,然後在父親的胳膊上寫了一行大字:「爸爸是個大懶蟲!」 後來他自顧自玩去了,聶東遠被電話吵醒,稀裡糊塗急著出門請客戶吃飯,一路上也沒發現自己胳膊上那塊表,到了飯店才被客戶看到,幾個客戶笑得東倒西歪,讓聶東遠大大地丟人現眼了一次。從此後聶東遠哪怕喝醉了,只要聶宇晟揪著他的耳朵嚷嚷:「爸爸是個大懶蟲。」他馬上就一骨碌爬起來,生怕兒子又給自己畫一塊手錶。 聶宇晟摸了摸父親的手,聶東遠的手微涼,因為昏迷又掛水,右手靜脈上還綁著輸液滴管。聶宇晟聽到自己喃喃地聲音:「爸爸是個大懶蟲。」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爸爸,你要再不醒,我就真的再往你手腕上畫表了……」 聶東遠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聶宇晟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聶宇晟在香港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又趕回去了,因為付款日迫在眉睫。聶東遠病情惡化,昏迷入院的消息,登在香港的各種小報上。國內的消息雖然慢半拍,但是圈子裡基本已經傳開了。聶宇晟放下病重的父親,回去籌款。他不能拖延,這種關鍵時候,只要東遠付不出來第一筆貨款,等待著他們的,就將是萬丈深淵。 下飛機後他就回到公司,管理層都在等他,聶宇晟艱難而清楚地向管理層解說了聶東遠目前的病情。聶東遠清醒過來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小了,現在還住在ICU裡,沒有度過最危險的術後四十八小時。即使能熬過這四十八小時,或許也只是靠儀器維持生命。 會議室裡所有人面面相覷,在證監會剛剛開始調查的時候,大家都只覺得形勢嚴峻,卻沒想到突然會壞到這種地步。聶東遠失去人身自由,跟他失去意識是兩回事,後者太嚴重了。偌大的東遠集團有精密複雜的人員構成,即使聶東遠暫短離開,也不會影響公司的日常業務。但如果聶東遠永遠離開呢? 散會後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聶宇晟還是分頭談話,但這次跟每個人交談的時間都很短。他把這兩天積下的事處理了一下,然後讓所有的高管分頭想辦法,只保證一件事:能如期付給供應商貨款。 「我以爸爸的名譽保證過,所以不能延期,少一分錢都不可以。」 沒人覺得他是孩子氣,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外界對東遠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越是這樣,越不能在資金上表現出任何的困難。 最後還是盛方庭給他出了個主意:「跟銀行再談一次,用管理層的股權抵押。東遠的主營業務情況良好,銀行心裡也清楚,地產抵押他們可能不願意,但股權抵押,或許有得談。」 「談過了,銀行不願意。現在準備金利率那麼高,我們金額太大要得太急,銀行也確實沒辦法。」 盛方庭問:「那麼其他大股東呢?公司其他大股東能不能想想辦法?」 一句話提醒了聶宇晟,他說:「公司的另一大股東是慶生集團。或許可以跟他們談談。」 聶宇晟親自去見慶生集團的董事長,前一次去只是為了讓對方放心,這一次去是借錢,更難開口。好在聶宇晟年輕,初生之犢不畏虎,而且眼下已經火燒眉毛了,再難的關,他也打算硬著頭皮去闖了。他特意帶著盛方庭,而沒有跟朴玉成一起去,也是怕對方有顧忌。 幸好慶生集團的態度還算友好,立刻答應開會討論。出來的時候聶宇晟問盛方庭:「你覺得怎麼樣?」 盛方庭提醒他:「剛剛你說要以管理層的股權為抵押,這個事先跟管理層討論過嗎?」 聶宇晟說:「當時爸爸一出事,樸總就表態,願意以管理層的股權為抵押向銀行貸款。」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聶宇晟有點發愣,他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幾天來,他想當然地認為,管理層應該和他一樣,願意犧牲一切以解東遠的燃眉之急。但盛方庭的話他聽進去了,當時朴玉成願意抵押股權,那時候聶東遠只是被控訴內幕交易,而現在聶東遠躺在ICU病房裡,意識全無,醒過來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他心事重重,上了車手機響了兩遍,也沒有聽見。還是司機提醒他:「聶先生,您的手機在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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