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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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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宇晟抬起眼睛,又看了她一眼,談靜覺得孫平平常受了委屈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但她沒辦法心軟,事情已經夠糟的了,她要再說出實情,只會雪上加霜。 聶宇晟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好的,是我自作多情。」 說完這句話他就起身走了,留下談靜一個人站在那裡,風吹得洗手間裡的百葉簾「啪啪」地響著,談靜只覺得懶得動彈,懶得去把窗子關上。那聲音很熟悉,談靜想起來,上次在聶宇晟的家裡,洗手間的簾子磕在那碟豆芽上,就是這種聲音。 自從轉到這間病房後,她還沒有怎麼進過洗手間,昨天晚上倒是去過一次,但也沒開燈,她是借著病房的光,反正洗手間裡也看得清楚大致的方位。她站在洗手間門口,打開燈一看,窗臺上果然放著一隻碟子,裡面盛著清水,那些胖鼓鼓的豆芽,已經脹破了豆子的表皮,像是好奇的小白胖腦袋,鑽出了水面。 她愣在那裡很久,才把百葉窗簾往上卷起來一些,因為風很大,吹得百葉窗簾下的那根橫杆,一直磕在碟子上,她怕風再大些,就要把碟子給磕得摔在地上了。 白色的骨瓷細碟,一看就知道不是醫院的東西,或許是聶宇晟從家裡帶來的。她大約記得,他家裡裝豆芽的那個碟子,顏色大小都和這個差不多,或許是一套。 她想起自己那次哄著他的話:「等豆芽長出來,我就回來了。」 他一等再等,或許一直等了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他或許會淡忘一些,她也一直以為,或許他會更恨她一點。可是現在看到這碟豆芽,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即使他或許真的有恨過她,可是他仍舊固執地維持了那個等待的姿勢。就用一碟清水,養一些豆芽,繼續等在原處。就像千年前絕崖上的那塊石頭,哪怕明明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仍舊會站在懸崖之上,哪怕霜刀雪劍,哪怕風雨侵蝕,只是固執地一千年、一萬年似的等下去。 晨曦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天已經亮了,遠處的樓群襯著青白色的天空,城市即將蘇醒,開始一天的喧囂熱鬧。談靜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孤獨過,這樣無助過,她看著那碟豆芽,有些東西她以為早就已經失去,有些東西她以為早就已經死亡。她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她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她強迫自己忘記,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可是總有些東西是掩飾不住的,就像這些豆子,只要浸在水裡,有了充足的水分和合適的溫度,就會蠢蠢欲動,就會生根發芽。只是這些豆芽是長在水裡的,註定了不會紮根泥土,更不會開花結果。 現在豆芽已經長出來了,可是他們之間,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媽媽……」 身後是平平的聲音,孩子已經醒了。談靜連忙擦一擦眼淚,走回去問:「怎麼了?」 「我想喝水……」 「乖,醫生說暫時還不能喝水。」 「是聶醫生說的嗎?」 談靜頓了一下,說:「不是,是方醫生說的。還記得方醫生嗎?就是那個頭髮花白的爺爺。」 「記得。」平平說,「在手術室裡,他跟麻醉叔叔教我數數……我數到三,就睡著了。」 「嗯。」 「媽媽我嘴巴好幹……」 「那媽媽用棉簽給你擦擦,好嗎?」 「好……」 談靜沒有心思再想別的了,她忙著照顧孫平。幾年前她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人生最大的困難,不過是戀情受阻。現在她是個母親,重病初愈的孩子是她全部的重心,哪怕有些東西她明明知道,哪怕有些東西令她再次鼻酸,哪怕真的有什麼生根發芽,她也只能忽視掉。 更何況,聶家或許真的不會甘心,監護權還是場艱苦卓絕的戰爭,談靜只要想到自己可能要跟聶東遠為難,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在她的心裡,聶東遠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孫平的恢復情況良好,依著聶東遠的意思,是想請個專業的護工來照顧,因為他眼睜睜看著聶宇晟在短短幾天內,迅速消瘦。聶東遠一邊心疼兒子,一邊心疼孫子。但聶宇晟不讓他去看孫平,他說:「談靜在病房裡,您去了,會給她很大的壓力。」 「沒良心。」聶東遠忍不住挖苦他,「我還是你親爹嗎?就你知道心疼兒子?你心疼你兒子,我怎麼不心疼我兒子的兒子?」 「爸……術後恢復期,我們一般不建議太多人探視。醫院裡人來人往的,病毒細菌也多。再說平平還是個小孩子,長期患病,抵抗力弱……」 幾句話打消了聶東遠的念頭,他說:「那你把筆記本拿去,我從攝像頭看看。」 聶宇晟沒辦法,只好把自己的筆記型電腦裡裡外外擦了幾遍酒精消毒,才拿進病房。孫平這兩天已經可以進流質食物,精神也好起來,通過攝像頭看人,這對孫平來說,是件特別新鮮特別好玩的事情。尤其他從電腦裡看到「峰峰爺爺」,那就更開心了。連忙把枕頭邊的大黃蜂玩具舉起來給他看:「峰峰爺爺,你送我的玩具!」 「叫爺爺!」 孫平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床邊的談靜,談靜正忙著給他吹涼一小碗細粥,壓根沒太注意孫平跟聶東遠在說什麼。孫平問:「媽媽,峰峰爺爺讓我叫他爺爺……你不是說我沒有爺爺嗎?」 談靜愣了一下,含糊說:「小朋友要有禮貌……」 孫平把這句話當是默認了,於是沖著螢幕上的聶東遠叫了聲:「爺爺!」 這一聲清脆的童音,讓網路那端的聶東遠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既開心又傷感,同時也下了一個決心。這是自己的寶貝孫子,無論如何,自己一定不會讓他繼續跟著談靜受苦。他要拿到監護權,要讓這孩子,自己天天都能看見。 他跟孫平聊了會兒天,孫平絮絮叨叨地告訴他,玩具是怎麼可以拆下來,怎麼再可以裝上去,大黃蜂手臂是可以活動的,雙腳要分成一定的角度才可以站穩……而聶東遠則一句一句地問他,能吃粥了嗎?誰給做的粥?媽媽做的粥好吃嗎?聶叔叔送來的湯喝了嗎?打針疼不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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