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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聶東遠太忙了,壓根不知道兒子在談戀愛。有一次他出國去了,聶宇晟趁機讓談靜去他們家玩,談靜不肯去。

  「為什麼不來啊?」聶宇晟在電話裡十分不滿,熱戀中的人,總是希望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戀人。

  「我媽媽知道會不高興的。」

  「你媽媽不是挺喜歡我嗎?」

  「她喜歡教你彈鋼琴,她覺得你學習好……她又不喜歡你跟我談戀愛。」談靜小聲說,「反正我到你家去,不太好。」

  聶宇晟也沒有生氣,反正兩個人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在河邊散步,放風箏,看劃小船的人偷偷用電網打魚。遇上販賣蓮蓬的小販,聶宇晟就買一束蓮蓬給她吃。通常小販會送一張荷葉,他們坐在河邊榕樹陰下,看遠處鷺鷥蹚水尋覓著小魚,然後剝開蓮子,邊吃邊聊。談靜會把蓮子殼放在荷葉上,聶宇晟偶爾拿起蓮子殼,套在手指頭上,用筆給蓮子殼畫上彎彎的眼睛和嘴巴,裝成木偶戲的樣子,用幾根手指扮演好幾個角色,逗她玩。夕陽透過榕樹的枝葉灑下來,晚風裡有蜻蜓三三兩兩地飛過,時光清澈如同水晶。

  後來呢?後來?

  談靜茫然地想,後來應該就是不久之後的事吧,那時候兩個人都從不曾想過,命運的陰影早已經悄悄接近。

  直到母親去世,談靜也沒有想過,事情會變得有什麼不同。謝知雲的心臟衰弱,各種治療也只是延緩而已,在醫院進進出出了幾次,最後一次病發的時候,是在課堂上。上音樂課的時候她突然昏迷,學生們驚惶失措,找到班主任把她送進醫院,然後,她再也沒有醒來。

  談靜當時還在外地的大學校園裡,接到電話後連夜趕回去,連哭都忘了,只急著四處籌集醫藥費。那時候學校還沒有改制,教育經費最困難的時候,老師們連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何況她母親又不是什麼主課的老師,更不受重視。談靜借遍了親友,才交上第一筆住院押金。後來聶宇晟知道了,又給她匯了兩萬塊錢救急,可是最後還是沒能挽留住母親的生命,在醫院拖了十幾天,還是走了。學校派了兩個老師來幫談靜處理後事,因為謝知雲是在課堂上發病,被認為是殉職,教育局一層層複雜的手續辦下來,艱難地補償了一筆錢,金額正好讓談靜把親戚借債都還清了。談靜那時候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備受打擊造成免疫力低下,得了帶狀皰疹高燒不退,疼得沒有辦法,還是聶宇晟翹課趕回來,把她也送進了醫院,出院已經是半個多月後了,談靜這才鼓起勇氣回到家裡,收拾母親的遺物。

  母親留下的財產不多,這麼多年來,母女相依為命,談靜也知道母親獨力供養自己上大學,殊為不易,不可能攢下什麼錢來。她把寥寥幾張存摺整理好,拿著母親的死亡證明,一家家銀行去跑,把錢轉存出來。每辦一筆,幾乎都要掉一遍眼淚。餘下的錢不夠她繼續上大學的費用,聶宇晟說:「以後我養你。」

  那樣自信滿滿,她情緒低迷,只說:「你自己還是學生,拿什麼養我?」

  「太小看我了!」

  聶宇晟被她這麼一激,放暑假的時候就跑去做飲料促銷。那時候飲料競爭還不十分激烈,街頭促銷這種方式並不多見,他搞了一個街頭展點,雇了些同學打工,忙了一個夏天,除去物料人工成本等種種開銷,竟然掙了將近一萬塊錢。除了給她買了枚胸針,還把餘下的錢存進她的戶頭,給她當下學期的生活費。

  「為什麼買胸針送給我?」

  「因為我希望最靠近你心臟位置的那樣東西,是我送的。」

  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再多再濃也不嫌膩吧?

  就是因為這次的暑期打工,聶東遠才發現兒子在談戀愛。推廣經理覺得這種街頭促銷方式效果很好,當成經典案例一層層報上去,負責快消業務行銷的副總,終於認出了照片裡的促銷負責人是老闆的寶貝兒子。聶東遠這才知道兒子頂著酷暑賣了一夏天的飲料,成績斐然。

  聶宇晟在大學期間,除了每個月有五千塊的固定零花錢,其他購物如電腦衣服這種東西,都可以刷聶東遠的附卡。聶東遠就詫異了,為什麼兒子要去頂著烈日曬兩個月,站在街頭做促銷?他缺錢嗎?他當然不應該缺錢。那他這麼做是為什麼呢?這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保姆叫他早早起床上學都得費九牛二虎之力,什麼事能夠讓他肯放下架子去吃苦?一定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很重要,一定要查出來。

  等知道談靜其人之後,聶東遠沒有見談靜,他覺得犯不著。他直接叫人送了張十萬塊的支票去給談靜,那人客客氣氣地說:「談小姐是聰明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談靜雖然內向,卻也有自尊,更兼年輕氣盛,反問了一句:「那麼在聶先生眼裡,我和聶宇晟的交往是一種災難嗎?」

  倒把來人問得怔住,回去告訴聶東遠。他哈哈大笑,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小姑娘伶牙俐齒的,不用和她一般見識。」

  聶東遠確實沒把談靜放在眼裡,一個剛念大學的小姑娘,除了長得漂亮,能有多大的殺傷力?這種事情越是打壓越是反彈,聶宇晟的性格他十分清楚,他不打算再嘗試棒打鴛鴦,省得真把兒子跟這小姑娘逼成了一對鴛鴦。在他看來,這種年紀的戀情都是一時癡迷,聶宇晟正在迷戀這姑娘的勁頭上,自己做什麼都只會適得其反,不如靜觀其變。

  聶東遠第一次真正覺得談靜是一種威脅,是聶宇晟堅持要換專業的時候。當初聶宇晟高考選擇第一志願生物工程的時候,聶東遠已經非常失望了,但多少還算跟自己的公司產業沾邊,所以他隱忍著沒說什麼。沒想到聶宇晟竟然申請換到臨床醫學,因為跨學院換專業需要校長簽字,所以最後驚動了聶東遠,他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他飛到兒子的學校所在地,跟聶宇晟一席長談,聶宇晟還是那樣子,不願意跟他說的話,就半個字也不肯說。但他通過各種管道收集資訊,終於明白了兒子為什麼鬼迷心竅要學醫,當初他反對聶宇晟跟談靜在一起有一個理由:談靜的媽媽有心臟病,不知道會不會遺傳,對下一代風險太高。當時他拿這個理由反對的時候,聶宇晟也沒有說什麼,可是竟然為了這個理由去學醫,聶東遠終於不再輕視那個姓談的小姑娘,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不適合你。」他苦口婆心地勸兒子,「你跟她不是一個環境長大的,現在是沒有什麼問題,將來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你學醫就能保證什麼嗎?醫生能救人,可是也不是萬能。你這麼聰明一個人,怎麼想不明白呢?」

  聶宇晟完全無動於衷:「您已經這麼有錢了,還需要我娶一位元有錢的大小姐,以便增加您的財富嗎?」

  聶東遠的公司那時候剛剛在香港上市,順風順水,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哪裡容得下兒子這樣忤逆。不過他沒動聲色,從兒子這邊著手,不會有太大效果,那麼就從談靜那邊著手吧。

  聶東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談靜,談靜仍舊能夠清楚地記得。聶東遠為了這次談話,特意約在一間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廳裡。咖啡廳裡人很少,空調的冷氣很足,他也沒多說什麼,見到談靜就說:「你不能和聶宇晟在一起,你和他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你媽媽活著的話,也會堅決反對的。」

  那時候談靜很單純,於是傻乎乎地問:「這跟我媽媽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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