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號公路(58)_邢周、南飛熊

五八

　　趙墨從地上小報欄裡，抄起一份左氏咖啡連鎖的宣傳手冊，在高飛和肖白眼前晃了晃，又放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身著法國袖襯衫、上綴黑瑪瑙袖扣、方格羊毛背心、翻邊傑尼亞西褲，腳蹬標準義大利式樣的系帶皮鞋，疑似外資投行從業人員的左司空，推門進來了。款款落座，翹起標準投行范兒二郎腿，露出方格羊毛薄襪。推推金絲邊眼鏡，綻放迷人笑容。雙方亂扯了幾句閑淡後，左司空問道：「怎麼樣，有什麼好項目？」

　　肖白清清嗓子，指了指高飛說：「他父親負責的一個軍工企業準備遷走。這樣那塊地暫時就沒用了，他爸和上邊幾個領導溝通了，準備把地出手賣掉。所以我們想來看看左總有沒有這方面的資源和興趣。」

　　左司空眼神疑惑起來，他看了看高飛，又瞅了瞅肖白，推了推眼鏡說：「沒搞錯吧？哥們兒，你這idea可是犯法的啊！九八年國家就出規定了，明令禁止任何部隊私下買賣軍隊房地產。」說完，又滿臉遺憾，看著高飛說，「你爸他們要是早十年弄沒准還有戲，現在這樣太明目張膽了，會搞出big trouble的。現在賣軍產地皮，必須得經總後批准才行。」

　　肖白立馬全線潰敗，此刻只恨地上沒個洞能鑽進去。高飛趕緊一拍大腿，順勢推舟，「是啊，我跟您想一塊去了。我們家老爺子興趣也一般，可他上邊的領導特想拿這塊地做文章。哎，我一直擔心他老人家都快退休了還被人利用，搞得一世英名毀於一地。」

　　左司空點點頭說：「部隊的專案，牽扯太多，不好做啊。」又抬頭對肖白說，「前幾天我還跟你們霍總談一個大idea呢。你們JK集團現在收來收去，收的全是些製作公司，這能玩出什麼來啊？我跟霍總說，你們得有自己的Broadcast。Broadcast你們懂吧？這樣你們才能和終端使用者有對接，才能做大。」

　　說到興起，左司空站起來走到大白板跟前，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指著說：「喏，這就是你們JK集團。現在，你們有了影視製作公司、娛樂經紀公司，還有最近收的唱片公司。」他在那個大圈裡畫了三個倒品字型分佈的小圈，又在小圈裡奮筆疾書了對應的說明。整個圖猛一看像張大熊貓的臉，除了沒有耳朵。

　　「可是，What's for？What's for啊哥們兒，有什麼用呢？都是後臺的，後臺的懂嗎？你們沒有對外的天線！」他用手指頭在自己頭上比劃著，仿佛他就是傳說中頭上長兩根天線的火星叔叔馬丁。

　　「所以啊，你們需要收購伸出去的天線。電視臺啦，報紙啦。知道韓國的SM公司吧？李秀滿就是利用電視臺給自己旗下的藝人提供展示的舞臺啊！」左司空興奮起來，揮舞著拳頭，「你們得想辦法打進A電視臺，包時段也行啊，這可是全國最牛X的電視臺，最好同時拿下它旗下的報紙，那可是中國銷量第一的報紙啊。這樣的話，整個產業藍圖就全了。」他說著，在「大熊貓」左上和右上，貼著大圈各畫了兩個小圈，分別寫上「電視臺」和「報紙」。這下連熊貓耳朵都全了。

　　他後退幾步，心滿意足，欣賞著自己畫出來的「大熊貓」，不斷點頭。全身心陶醉在了創作激情中。

　　肖白三人互相對視了幾眼，肖白站起來說：「那左總，我們回去再商量商量，要有什麼問題，再來請教吧。」

　　「OK，OK。」左司空如夢方醒，回過頭來，熱烈和他們三人一一握手。接著更加熱情，飽含激情說，「我三裡屯的左氏咖啡下周開張，全場八折，大家都來啊。你們不來，你們可不好意思。」說完自己哈哈笑起來。

　　26

　　肖白說高飛他爸負責軍工企業，純屬扯淡。

　　不過高飛他爸還真給他們帶來一個好消息，他的一個老戰友轉業後去了一家事業單位，現在是那裡的負責人。高飛他爸把肖白他們公司情況一說，那位元老戰友立刻說：「讓他們來找我。我這邊要是談到合適的項目，包給他們做。」

　　高飛爸爸對這位老戰友的介紹是：姓范，山東人，很爽朗，夠義氣。

　　高飛把情況跟肖白一說，肖白連忙讓高飛和這位元范主任聯繫，電話那邊頓時傳來一個聲如洪鐘的聲音：「哈哈，老高的兒子。不錯，來吧。」

　　二人不敢怠慢，即刻動身前往。

　　他們在一幢大樓門口的傳達室打了個電話，一個三十多歲挺和氣的男人出來把他們引到一間辦公室門外，敲了幾下門。一個典型的上了年紀的山東大漢迎了出來，棗紅色的長方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讓人看了就覺得親切。

　　他們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范主任立刻大手一揮說：「沒問題。我交給你們的項目，你們肯定做得了。都是高智商人才嘛。那個，會編程式吧？」

　　兩人連連點頭。范主任爽朗笑道：「那就沒問題了。我這兒經常接觸企業，很多都希望我們給他們提供一些管理方面的具體幫助。可惜我們人手不夠。再一個，」范主任壓低了聲音，「能力也差一些。現在有能力的，誰願意來這種事業單位啊。」說著笑了一會兒，又恢復音高繼續說，「所以很多工作都做不了。有你們就太好了，不過要光是出份報告，還太虛，人家不認，再說也用處不大。最好是提供一些培訓，另外就是按他們的需要做一些電腦軟體，算個賬出個表什麼的。你們肯定沒問題吧？」

　　兩人聽得雲裡霧裡，張著大嘴頻頻點頭。

　　范主任覺得業務談到這裡就可以了，接著就開始大談特談對社會與人生的看法。開始，肖白和高飛還認真聽，覺得很有意思。畢竟能聽聽這樣年紀和閱歷的人，說說他眼中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兒。

　　不過，當范主任滔滔不絕，連續講了三個小時後，兩人還是覺得都有點撐不住了，肖白兩眼發直，高飛坐那兒直打晃。幸好這時，帶他們進來的男人敲門走進來：「范主任，沒什麼事兒，我先走了。」

　　范主任這才被猛然驚醒，看了看表說：「噢，這麼晚了。哎呀，耽誤你們時間了。」

　　兩人立馬精神抖擻，連連說聽范主任講講，真是大長見識，很有意思。

　　范主任仰天大笑，指著那個人說：「一有項目，我就讓他通知你們，你們直接溝通就行，小柏可是我們這兒的幹將。他姓柏，年輕有為啊，是專門負責企業這塊的處長。」

　　兩人連忙叫聲「柏處」。柏處長非常客氣，跟他倆握握手，換了名片。

　　27

　　第二天，高飛就接到了柏處的電話，讓他們過去詳談一下。三人一起趕過去，柏處辦公室已經坐著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

　　柏處指著他們對中年人說：「我說的就是他們，是我們對口合作單位。你們有什麼需求、報價具體和他們談就行，最後合同也是你們雙方簽，這樣比較方便。來，我領你們去旁邊會議室，你們慢慢談，這樣省得別人打擾你們。」說完，把他們領到會議室，讓小姑娘進來倒了茶水，說你們慢慢談有問題隨時找我，就出去了。

　　中年人很客氣，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原來他的企業希望通過范主任他們單位做一些推廣，柏處就介紹了肖白他們。

　　聽完肖白對公司的簡單介紹，中年人愣了下，自言自語說：「噢，原來你們不是做市場推廣的，我還以為……」沉默了幾秒鐘，中年人趕緊又萬分誠懇話鋒一轉，「我們早就想好好提高一下內部的管理水準了，現在可找到專家了。」

　　肖白和高飛對視一眼，肖白說：「那……您的企業有什麼迫切需要解決的管理問題嗎？」

　　中年人一拍大腿歎口氣，「這麼跟你們說，我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們跟我走一趟就都明白了。」

　　他們坐著中年人的麵包車來到一棟居民樓。中年人指著樓道裡通往地下的臺階說：「就是這兒了。」從臺階望下去，一片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們三個心驚肉跳，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不約而同想起了黑店、兇殺、人肉包子之類的東西。

　　中年人沒看出他們的猶豫，帶頭往下走去。肖白把心一橫跟了下去，高飛和趙墨緊緊跟在他後面。下面空氣不流通，一股混合了潮氣的腐味撲面而來，越往下走，味道越難聞，遠遠傳來滴水的聲音，像是進入了一個未知的岩洞。他們禁不住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頭皮發麻，後背上的汗毛一根根乍立了起來。

　　他們驚愕發現下面空間很大，中年人帶著他們穿過幾個巨型鐵門，繞了不知多少迷宮似的通道。每段通道都點著黃暈的白熾燈泡，發出昏暗的光，他們一邊走一邊偷偷默記著回去的路，越走心裡越沒底，手機的信號也消失了。

　　突然，他們眼前豁然開朗起來。他們來到一片類似辦公區域的地方，有好幾房間，頭頂是幾排亮堂堂的日光燈。中年人回頭對他們說：「到了。這就是我的一個倉庫。全京城這樣的倉庫我有二十多處，哪兒都有。」

　　他們恍然大悟，居民樓地下室成本低，中年人把自己的倉庫都分散安置在這種地方了。這才偷偷長出一口氣。

　　走進一間辦公室，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困得前仰後合，半打著盹。看中年人進去，慌忙打跑瞌睡蟲，站起來叫了聲「經理」，膝蓋上的雜誌「啪」一聲掉在地上。

　　趙墨探頭看了一眼，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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