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八十四號公路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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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系出人命了。四二班的小熊,淩晨的時候跳文科樓了。」高飛頭也不抬。 肖白一張臉頓時癱在那兒,嘴變成了O形。 他想起昨天半夜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在樓道口碰上了小熊。 肖白順口問這麼晚還出去。小熊看著肖白,笑了一下說想出去走走,就慢慢低頭下樓去了。沒想到,這就是最後一面。 肖白認識小熊,還是五年前剛入大學。入學第三天,系裡的新生都去參加摸底考試。肖白看到一個男孩,個子不高,瘦瘦的,靦腆的大眼睛一閃一閃,懷裡抱著一個泰迪熊。這只熊在這樣的環境裡顯得很突兀,看著肖白疑惑的眼神,他說這是我的吉祥物。 從此,系裡就有了一個叫小熊的人。 小熊家在南方,比肖白他們小三歲多,算是少年大學生了。那次摸底考試,小熊的成績很好,還獲得了新生獎學金。 通常獲得新生獎學金的人學習會更加努力,但在肖白印象中,除了上課和吃飯,小熊差不多長在了宿舍。後來乾脆連上課都不怎麼去了。 「這哥們兒不太合群,我們班的人都不喜歡他。」他們宿舍一個和肖白一起上網球課的人說,「他什麼都和大家不一樣,班裡活動也不愛去,老是一個人待在宿舍看小說。有時候看別人打遊戲,能看一晚上。開始本來成績不錯的,結果現在年年掛課。」說這話的人一臉不屑,明顯很看不上小熊。 肖白想起來,每到考試,常常在熄燈後看到小熊,搬把凳子,借著走廊的燈溫書。 肖白不討厭小熊,但是喜歡也談不上,大家就像在不同時空劃過的兩顆星,只在偶爾交錯間,見到彼此的光芒。 有一年期末,肖白在團委開完會,回去的時候過十二點了。走廊裡很靜,大家都休息了。肖白看到小熊在他們宿舍門口,湊在走廊的燈下,抱著一本書使勁看。 肖白走過去,打趣說:「還用功呢。」 小熊一臉茫然,看著他,瘦瘦的臉上兩個黑眼圈,「這上面的字我都認識,可說的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啊……」 肖白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安慰他:「慢慢來,別著急。」 小熊一臉感激看著他,點了點頭。 這次的事情肖白很快就忘掉了。到了新學期開學不久的一天,肖白晚上下自習,沿著校河往宿舍騎。快到宿舍,看到小熊在路邊走著,一邊走還一邊哭。 他急忙趕過去,問你怎麼了。小熊說剛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肖白以為他想家了,於是趕緊安慰他。小熊搖頭說不是因為想家,「我做錯什麼了,為什麼我們班的人這麼多年都給我評D呢?我也努力過,想讓大家喜歡我,可是……」說著繼續哭起來。 肖白大惑不解,「不應該吧。德評表不是不公開嗎,你怎麼知道的?」 「那還不簡單。一個班30個人,你拿最後的評分反算一下不就知道了。我得的是最低分,這說明幾乎所有人都給我評D。我在這兒,沒招誰,沒惹誰,也沒害過誰,給我評個C不行嗎,難道我就那麼討厭?這麼多年了,年年都這樣。」 肖白一時無語。C意味著你在大家心目中可以忽略不計,D就意味著你已經很惹人討厭了。可是誰又知道別人為什麼給你評C評D呢。 一個班只有30個人。這幾年裡,大家朝夕相處,甚至同吃同住,一同抬頭看中秋節的月亮,一起在新年來臨的時候數秒,一起在熄燈的宿舍討論男人女人,一起在節慶的日子捏著加餐券到食堂聚餐,一起喝酒到吐得遍地都是,一起抄作業抄筆記,一起在運動會上呐喊歡呼……可最後,一定要分出個ABCD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聽他們班的人說,好像是因為拿不上畢業證了,掛課太多。」高飛的話打斷了肖白的沉思,肖白無奈歎了口氣。 一陣麥克風刺耳的噪音傳了過來。循聲望去,隔壁桌看上去是一個班在吃畢業散夥飯。一個矮小的短髮女孩站在椅子上,一手攥個麥克風,一手拎著瓶燕京啤酒,搖搖晃晃對瓶兒吹了一口酒,邊哭邊操著詳細地區不明的川普說:「五年的大學生活就要結束了,今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大家了。我在大學的日子只有一次,從此就……」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她的身邊站著幾個男生,都驚恐萬狀,伸手扶著她,生怕她從椅子上栽下來。 關洋喃喃道:「這女的真夠可以的。」他回過頭來,看見一言不發的大家更加沉默,於欣欣的大眼睛裡閃著淚花。 如果說小熊的死帶給大家的是悲傷,短髮女孩的醉語讓他們陡然意識到,伴隨著大學生活的結束,自己也將從此告別可以肆意妄為的年少時光。成長的路上到底有什麼等著自己,未來又會是什麼樣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青春,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椅子上的女孩終於從椅子上栽了下來,那邊混亂成一片,幾個男生七手八腳把她往外抬。一邊抬,她的嘴裡還哇啦哇啦的,繼續用川普唱著什麼。 後來肖白聽出來了,是《滾滾紅塵》:「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更事的我……」 肖白舉起一杯啤酒,一飲而盡。冰涼的啤酒和許多的記憶碎片一起,糾纏著羅大佑鼻音滄桑的聲音,就這樣消弭不見了。 29 畢業前最多的就是聚會。肖白的班級聚會有點淒涼,他們一幫好友的內部聚會就很熱烈了。聚會結束後,天色很晚,男生們都喝了不少。趙墨一反常態,沒完沒了拉著高飛拼酒,也喝了不少。 小熊的死也好,未來的人生也罷,一切都在酒裡解決了。 大家搖搖晃晃站在夏夜的大街上,人很少,就像是站在星夜中晃動的甲板上。 對面飯館一群人亂哄哄走了出來,看樣子也是吃散夥飯的。一個女孩子喝醉了,大家七手八腳試圖把她擺放在一輛自行車後座上。她全身軟綿綿的,一直罵罵咧咧,大喊大叫著「誰他媽都不愛我,根本沒人愛我,沒人關心我」。一個班長模樣的女生哄著她「我們都愛你,我們都關心你」,一邊拼命把她的腳往車蹬上放,最後放棄了,任由那兩隻腳拖在地上。 大家臉色慘白,看著對面這齣戲,趙墨突然嘻嘻傻笑起來,高飛上去扶了她一把,被她推開了,然後她就唱著歌趔趄著腳走了。 卓一帆皺著眉頭,在後面看著她,心情複雜。 卓一帆第一眼看見趙墨,就覺得她很特別:她的打扮總是很中性,當她和你聊起鮑桑葵來,飛揚的口才和思想讓你常常會忘記了她的性別。她看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式的,有時候會刺得你很痛。但她安靜下來,那雙單眼皮下細長的眼睛裡燃燒著的橘紅色小火苗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茵夢湖水般的清澈沉靜。 可是她各種本子的空白處,總是夾雜著各種可笑又可愛的手繪卡通。前一秒用最犀利刻薄的話挖苦完人,那個倒楣鬼通常是肖白或者高飛,後一秒就抿著嘴竊笑起來。這種小女孩的莞爾,和男人婆的特質混合在一起,對卓一帆產生了致命的化學作用。 這種吸引一直持續了很久,卓一帆的巨型電腦反復啟動,他始終搖擺著猶豫不定,不知是否該採取行動。 直到有一次,卓一帆無意中看到了趙墨畫的一張素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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