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八十四號公路 | 上頁 下頁
一六


  22

  肖白和趙墨終於把高飛堵在了北門外的小飯館。

  高飛遊蕩了一宿,天光大亮,渾身疲憊,頭腦發木。若干天來,他第一次回宿舍。校園裡又充滿了來來往往的人,個個打了雞血似的,忙碌奔走,鬥志昂揚。熟悉的景象,讓他恍惚。他邁進宿舍樓,這個過去讓他厭惡不已、監獄似的地方,如今卻感到一絲親切。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踉踉蹌蹌回到宿舍。老樣子,除了關洋還在睡覺,其他人都不見了。

  他倒在床上,眼睛像液壓閘門一樣沉重合上。然後就滾進一片漆黑的睡眠中,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過來,已經是晚飯時間了。肚子滾雷般轟鳴,驚天動地,仿佛在恭喜他重新回到人間。他對自己說,自我放逐結束了,正式開始獨自直面這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挫折。想清楚之後,心情好多了。

  辦正事前,他想起好久沒吃牛肉麵了,於是動身前往自己常去的那家館子。

  一進門,一眼就看見肖白和趙墨。

  他嬉皮笑臉走過去,他倆看見他,都露出驚喜的表情。

  肖白敲著筷子說:「堵了你丫快一禮拜了,天天牛肉麵,我這個月說什麼也不吃麵條了。」

  趙墨說:「肖白那邊要創建公司,鐵三角就缺你這一角兒了。你以為你躲著我們,我們就找不著你嗎?」

  高飛瞠目結舌看著他們,心裡卻暖洋洋的,喉頭有點堵,他啞著嗓子說:「靠,外聯部換地兒了……老闆,三碗牛肉麵!」

  23

  晚上,快熄燈了,樓道裡喧鬧非常,肖白正收拾亂糟糟的床準備休息,章志來了,「走,出去待會兒。」

  自從章志告訴肖白去日本的消息後,兩人就再沒湊一塊兒打球了。肖白在宿舍樓道裡遇見章志幾次,看他忙得陀螺一般。

  兩個人出了宿舍樓,路上的人已經不多了,北京的夏天就像蒸籠一樣,只有到了快熄燈的時候才開始打開籠屜,放進來一絲涼風。

  「北門烤串喝兩瓶?」肖白提議。

  「不喝了,我明天早上的飛機。」

  「啊!」肖白又是一驚。

  兩人一時無語,沿著樓前的一條方磚路走了一段,右拐上了一座橋,又下了橋順著校河邊繼續走。章志放慢腳步,最後停下來靠在河邊的護欄上,從這裡能夠看到肖白他們住的那棟宿舍樓。

  肖白也沒有說話,和章志一樣靠在護欄上遠遠望去。

  樓上燈火闌珊,陽臺上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有人倚在陽臺上抽睡前的最後一支煙,有人對著窗口怪叫一聲就回去了,也有人端著一盆水探頭看看下邊然後潑了下去。在這個樓裡住了快五年了,肖白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這麼認真地看它。看著看著,肖白覺得它越來越像一個巨大的籠子。

  「以前我特討厭這兒。」章志突然發話了,「從一入校我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大二那年我覺得自己都快要憋死了。」

  「所以你就奔西藏了。」肖白插了一句。

  「是啊。還是那兒適合我。」章志老家在甘肅,「真有意思,回來反倒不那麼憋了。」

  「費話,從海拔五千多米一下子到了平地,可不神清氣爽。」肖白打趣道。

  「瞎扯。說真的,學校那些事兒越想越沒意思了,我那時就想著等畢業工作幾年,攢筆錢,去拉薩開個小酒吧。」

  「不錯啊,那我就每年去一次拉薩,就住你那兒。」

  「嗯,那當然。」章志點點頭,「你知道我為什麼憋悶嗎?」

  肖白認真想了想說:「你丫太衝動了。我聽你們班人說的。」

  「我是有點衝動,可那不是最主要的。你有這種感覺嗎?你就像被關在一間沒有一扇窗戶的房子裡,就你一人,你說話,可除了你自己外沒有人能聽見。」

  「關在一間沒有一扇窗戶的房子裡,自己和自己說話……」肖白想像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兒和目標,為了這些可以聽不見也可以看不見。你不知道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你說出自己心裡想的,就會像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傻X一樣,讓別人恥笑。」

  章志的話讓肖白想起了自己競選學生會主席時的情況,想到那時的自己,肖白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我在原來班裡沒什麼朋友,待著真是煩。後來等我回來轉到你們班,反倒豁然開朗。你知道麼?」章志停了停,繼續說,「我比你們高一屆,所以你們班的人從來都不把我當自己人看,這樣我反倒是輕鬆自在了。」

  「不是吧,我可真心實意拿你當哥們兒看的。」肖白有點不高興。

  「你除外。嗯,高飛也可以的。對了,每年德評你給我評哪個檔?」

  「嗯……」肖白囁嚅著,「我……給你評C。」

  「嗯。」章志沉默了幾秒鐘,沒有看肖白,兀自點著頭,「肖白,這是你最大的優點了,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你對哥們從不說謊。我一直給你評A,全班就一個。」

  聽了章志的話,肖白一時梗在那兒,他突然意識到,這五年來,自己一直在憑著本能生活,似乎從來沒有認真關注過周圍的人,眼睛裡唯一看到的,只有一個又一個目標。就像一條關在籠子裡的狗,眼睛只會看著外邊,等想回頭看看,卻發現籠子已經空了。想到這些,肖白心裡也空落落的。

  「我也知道,他們大都給我評D。反正總得有人得D,無所謂。」章志不屑道。

  「肖白,」章志接著說,「咱倆不是一類人,我就是個閒人,走哪算哪。你不一樣,你有追求。」

  「甭逗了,又拿我開心。」肖白沖章志擺擺手。

  河對岸宿舍樓的燈都熄滅了,沿著河的路燈也熄滅了一半,校園終於安靜了下來。黑暗中的宿舍樓就像一頭頭的野獸,經過了一白天的廝打吼叫,終於筋疲力盡臥在那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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