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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會稽山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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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年間,有鄒生者,名師孟,字宗魯,慶元縣人。年二十一,丰姿貌美,善會吟詠,博學才高。素聞杭州有山水之勝,西湖之景,遂乃令僕攜琴囊書劍,以往觀之。凡遇勝跡名山,琳宮梵宇,無不登臨遊之。又聞會稽山以為天下第一奇觀,遂策馬往遊。愛其秀麗,下馬步行,進不知止。頃間,斜陽歸嶺,飛鳥爭巢,天色將哺,退不及還。正交雜左右,乃一巨室也。俄有一青衣童子自內而出。鄒生近前而揖曰:「失路至此,欲假一宿,未知尊意如何。」青衣人報,出覆命曰:「主母已允,請先生入內相見。」 生隨之而進。只見迭謝重樓,麝蘭馥鬱。引至中堂,但見一少年美人,盛妝危坐,其顏色如花。見生降榻祗迎。生女相見禮畢,分賓主而坐。青衣遂捧茶至。茶畢,美人啟唇致問,鄒生實告鄉貫姓名。美人即呼侍妾設酒以待。但見肴醴馨香,迥異塵俗。旁立二美姬,身衣錦繡,手執檀香拍板,歌《天仙子》詞一闋以侑酒。詞曰: 金屋銀屏疇昔景,唱徹雞入眠未醒,故宮花落夜如年,塵掩鏡,笙歌靜。往日繁華都是夢。天上曉星先破瞑,明滅孤燈隨只影。翠眉雲鬢麝蘭塵,空歎省,成悲哽。無數落紅堆滿徑。 歌訖,美人遽止之曰:「勿歌此曲,徒增傷感。」生起坐致問曰:「仙娃高姓,閥閱何郡,郎君何人?」美人顰蹩曰:「妾本姓花,名喚麗春,臨安府人也。僑居于此二百餘年。先夫趙,表字鹹淳,與妾為夫婦,十年而卒。妾今寡居。誓若有人能詠四季宮詞者,以稱妾意,不論其門戶高下,即與成婚。杳無其人。不知先生能之乎?」生曰:「但恐鄙陋,有汙清聽。」遂濡筆而吟四絕雲。 其一曰: 花開禁院日初晴,深鎖長門白晝清。 側倚銀屏春睡醒,綠楊枝上一聲駕。 其二: 鎖窗倦倚鬢雲斜,粉汗凝香濕絳紗。 宮禁日長人不到,笑將金剪剪榴花。 其三: 桂吐清香滿鳳樓,細腰消瘦不禁愁。 朱門深閉金環冷,獨步瑤階看女牛。 其四: 金爐添炭燭搖紅,碎剪瓊瑤亂舞風。 紫禁孤眠長夜冷,自將錦被傍熏籠。 下筆立成四景宮詞,不加點綴。美人曰:「詠出宮詞,若身處其地者,真佳作也。妾今芳年無主,形影相弔。幸遇君子,才華出眾。妾不違誓,願托終身。君亦不可異心,妾身更無外慕。從茲偕老,永效於飛。」生起致謝。 已而夜靜酒闌,彼此忘懷,笑語歡謔,挨肩攜手,淫情各熾,遂入室解衣就寢,雲情雨意,兩相歡合,口送丁香,極盡綢繆。美人就枕上吟詩一律。詩曰: 幽閉深宮幾度秋,妝台塵鎖不勝愁。 故園冷落淩波襪,塵世經添海屋籌。 陰伉儷偕陽伉儷,新風流是舊風流。 追思向日繁華地,盡付湘江水上漚。 自是生與美人情好日密。每旦,令生居於宅內,不容出外,將及一年矣。忽一日美人對生語曰:「燈前對酌,盡此之歡。」然淚下如雨。生曰:「深蒙不棄,俯賜玉成。雖六禮之未行,諒一言而已定。仙娥何故發悲?」美人曰:「本欲與君共期偕老,不料上天降罰,禍起蕭牆。今夕盡此一歡,明朝永別。君宜速避,不然禍且及君。」生固問之,美人終不肯言,但悲咽流涕而已。生以溫言撫慰,複相歡狎。美人長歎,吟詩一律。詩曰: 倚玉偎香甫一年,團圓卻又不團圓。 怎消此夜將離恨,難續前生未了緣。 豔質罄成蘭蕙土,風流盡化綺羅煙。 誰知大數明朝盡,人定如何可勝天。 迫次日黎明,美人急促生行。生再三留意,不勝悲愴。行未數裡,忽然玄雲蔽空,若失白晝。生急避林中,少頃,雷雨交作,霹霹一聲,火光遍天。已而雲散雨收。生複往其處視之,則華屋美人,不知所在。只見旁邊有一古墓,被雷所震,枯骨交加,骷髏震碎,中流鮮血。生大恐懼。急尋歸路,回至寓所。詢問諸人,鄉人言曰:「此處聞有花麗春者,乃宋度宗之嬪妃。其墓亦在此山之側。」生因憶其言:所謂姓趙名,即度宗之諱名;而咸淳乃其紀年。又況宋之陵寢,俱在此山。而自宋鹹淳年間,至我朝天順年間,實二百餘年。其怪即此無疑矣。急治裝具,回至慶元縣,備以前事白之於人,眾皆驚異。生感其異情,不復再娶。後修煉出家,遊雲夢各省。將家業盡廢,遂入天臺山,再不復返,不知所終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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