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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妙洞天記


  人生若夢耳!至楚襄薦枕于高唐,淳于獲配于南柯,餘始不信,以為寓言。近餘之夢,有類於是,乃始信其真有耳。然高唐一夜,南柯片時,未足為異。乃餘之所夢,有足紀者。

  伊昔夏夜,愛坐蕭館,厭世俗之陳言,攬神仙之往牒。既感于劉晨、阮肇,遂暨乎蘭香、智瓊。當吾之世,庶幾一遇。悠然興慨,頹爾思臥。甫就枕閒房,輒遊神異境。

  睹金殿之嵯峨,仰珠宮之璀璨。樓臺瀕水,則蓬萊彷佛;戶牖繞山,則赤水依稀,有璿甍玉柱,榜曰「玄妙洞天」。見一少女,獨立于中。舞袖飄於輕飆,回徘徊久之,朗然高詠其詞曰:

  歡非有父,親自不來。
  彼何人也,兩心是懷。
  惟君與妾,雙雙不散。

  女既嫁,得國之半。

  其聲嫋嫋,如絲如竹,歌已,命侍兒傳語曰:「與君有緣,把臂密邇。今時未至,請速退矣。」餘心異之,翻然而醒。於是,曙色橫於窗櫺,棲鳥鳴于林木矣。自是之後,不數夕一夢,其事至奇,不敢輕泄。至所歌之詞,聊籍於此,以示好事。失其邂逅之詳,自有私志。其《謁金門》詞曰:

  真堪惜,錦帳夜長虛擲。挑盡銀燈情脈脈,繡花無氣力。
  女伴聲停刀尺,蟋蟀爭吟四壁。自起捲簾窺夜色,天青星欲滴。

  其《臨江仙》詞曰:

  飛盡流螢無興撲,扇兒閑卻秋風。遠山夜半又聞鐘。解衣斜對影,欲寢恨床空。
  淒斷銀釭渾欲滅,數聲窗外孤鴻。夜涼如水出簾櫳。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

  其《山花子》詞曰:

  剖得新橙擲繡筐,釀成美酒覆閒房。寒閨無計會蕭郎。
  夜色暗隨鴻雁後,秋光爭繞菊花旁。滿城風雨近重陽。

  其《玉樓春》詞曰:

  韶陽欲暮鶯聲碎,望遠憑欄傷妾意。雜花滿地繡成茵,人在繡茵深處醉。
  妾非飛鳥無雙翅,空想郎邊芳草媚。願為柳絮倩東風,吹向郎身撩亂墜。

  其《踏莎行》詞曰:

  香罷宵熏,花孤晝賞。粉牆一丈愁千丈。多情春夢苦拋人,尋郎夜夜離羅幌
  好句刊心,佳期束想。甫愁春到還愁往。消魂細柳一時垂,斷腸芬草連天長。

  其《臨江仙》詞曰:

  花影半簾初睡起,繡鞋著罷慵移。窺妝強把綠窗推。隔花雙蝶散,猶似夢初回。纖指彈甌呼女伴,出簾聊共徘徊。閑將羅袖倚朱扉。樓臺臨水處,日午燕爭飛。

  其《菩薩蠻》詞曰:

  蘭閨日永花慵繡,紗窗獨倚垂羅袖。燕子做巢忙,詩成難寄郎。新篁窺綠水,荷葉青無比。風暖不知吹,遊絲日在飛。

  其《踏莎行》詞曰:

  佳約易乖,韶光難駐,柳絲飛盡江村樹。朝來為甚不鉤簾,殘花鋪滿簾前路。春賞未闌,春歸何遽,問春歸向何方去?有情燕子不同歸,呢喃獨伴春愁住。

  其《孤鸞》詞曰:

  暇須初揭,正寺日停鐘,窗風鳴鐵。懶自梳妝,亂挽鬟兒非滑。追想昨宵瞥見,有多少動情誰說。杜在屏風背後,立歪羅襪。聽玉人言去苦難泄,任樹上黃鶯歌道離別。強欲排餘恨,反寸腸悲裂。試使恃兒挽住,想未離畫橋東折。傳道行蹤已遠,但垂楊煙結。

  其《蝶戀花》詞曰:

  梳罷曉妝屏上倚,欲把金針玉腕嬌無比。不卷珠簾窺竹裡,翠禽飛下欄杆嘴。步向荷缸閑弄水,荷葉田田似有清香起。照面水中私自喜,美蓉四月先開矣。

  其《踏莎行》詞曰:

  玉臂寬,紗衫緩紐,繡床針線無心久。豹頭枕冷射蘭輕,須簾靜塵埃厚。
  紫燕風頭,黃梅雨後,柳條亂拂長江口。但言冪柳如煙,誰知搖曳愁如柳。

  其《玉蝴蝶》詞曰:

  為甚夜來添病?強臨寶鑒,憔悴嬌慵。一任釵斜鬢亂,永日熏風。惱脂消榴紅徑裡,羞玉減粉蝶叢中。思悠悠,垂簾獨坐,倚遍熏籠,朦朧,玉人不見,裁羅素綺錦寫箋封。約在春歸,夏來依舊各西東。粉牆花影來疑是,羅帳雨夢斷成空。最難忘,屏邊瞥見,野外相逢。

  其《眼兒媚》詞曰:

  石榴花發尚傷春,草色帶斜曛,芙蓉面目蕙蘭心,病柳葉眉顰。
  如年長晝雖難過,入夜更消魂。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

  其《踏莎行》詞曰:

  紅葉空傳,朱繩未縮,天涯可見人難見。綠窗病起落悔繁,玉蕭夢斷行雲短。
  波眼將穿,柳腰似剡,寂寥偏與東風管。水仙愁絕翠闈寒,春雲空谷蘭香遠。

  其《玉樓春》詞曰:空閨日夜和塵閉,郎馬何時門外系?愁中眉讓遠山長,病裡腰添垂柳細。

  如煙一種津頭樹,可喜誰知還可怒。榆錢難買少年回,柳絮能牽幽夢去。

  其《念奴嬌》詞曰:

  鴛幃睡起,正飛花,蘭徑啼鶯瓊門。對鏡梳妝,愁見那怯怯容顏瘦弱。一自仙郎,題詩寄簡,屢訂西廂約。牆花拂影,獨眠何事如昨?

  誰憐潘果空投,賈香難與,愁腸安托。帶眼輕拴,須看取楊柳腰肢如削。珠履玲瓏,羅衫雅淡,件件無心著。何時廝見,得償今日蕭索。

  其《踏莎行》詞曰:

  花徑爭穿,珠簾屢認,正逢梅雨芹泥潤。畫梁無處可安巢,玉纖為把花枝襯。
  社日才來,端陽已近,尋巢為甚偏遲鈍。算來一似鳳鸞期,跎蛇漸覺無真信。

  其《臨江仙》詞曰:

  昨夜驚眠梅雨大,枕前窗上頻敲,天明翻覺夢魂遙。起來看女伴,熏袖已香消。
  雲鎖房櫳煙鎖竹,捲簾水濕鮫綃。菱花低照拂眉梢,玉梳雲發潤,不喜上蘭膏。

  丘道人曰:「玄之夢遊,必有所為,難於顯言,托之華胥耳,何詞之多而佳也,一至此哉!不然則關關乍覺,屏合在旁,觀寶夢回,玉簪匪妄。人間固有此真夢,則吾不可得而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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