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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槐西雜誌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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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卯同年郭彤綸,戊辰上公車,宿新中驛旅舍。燈下獨坐吟哦,聞窗外曰:「公是文士,西壁有一詩請教。」出視,無所睹。至西壁拂塵尋視,有旅邸臥病詩八句,詩甚淒苦,而鄙俚不甚成句。豈好疥壁人死尚結習未忘耶?抑欲彤綸傳其姓名,俾人知某甲旅卒於是,冀家人歸其骨也? 奴子宋遇,凡三娶。第一妻,自合巹即不同榻,後竟仳離。第二妻,子必孿生,惡其提攜之煩,乳哺之不足,乃求藥使斷產;誤信一王媼言,舂礪石為末服之,石結聚腸胃死。後遇病革時,口喃喃如與人辯,稍蘇,私語其第三妻曰:「吾出初妻時,吾父母已受人聘,約日迎娶。妻尚未知。吾先一夕引與狎,妻以為意轉,欣然相就,五更尚擁被共眠。鼓吹已至,妻恨恨去,然媒氏早以未嘗同寢告後夫,吾母兄亦皆雲爾。及至彼,非完璧,大遭疑詬,竟鬱鬱卒。繼妻本不肯服石,吾痛捶使咽盡,歿後懼為厲,又賄巫斬殃。今並恍惚見之,吾必不起矣。」已而果然。又奴子王成,性乖僻,方與妻嬉笑,忽叱使伏受鞭,鞭已,仍與嬉笑。或方鞭時,忽引起與嬉笑,既而曰:「可補鞭矣。」仍叱使伏受鞭。大抵一日夜中,喜怒反復者數次。妻畏之如虎。喜時不敢不強歡,怒時不敢不順受也。一日,泣訴先太夫人,呼成問故,成跪啟曰:「奴不自知,亦不自由,但忽覺其可愛,忽覺其可憎耳。」先太夫人曰:「此無人理,殆佛氏所謂夙冤耶?」慮其妻或輕生,並遣之去。後聞成病死,其妻竟著紅衫。夫夫為妻綱,天之經也。然尊究不及君,親究不及父,故妻又訓齊,有敵體之義焉。則其相與,宜各得情理之平。宋遇第二妻,誤歿也,罪止太悍。其第一妻,既已被出而受聘,則恩義已絕,不當更以夫婦論,直誘汙他人未婚妻耳。因而致死,其取償也宜矣。王成酷暴,然未致婦於死也,一日居其室,則一日為所天。歿不制服,反而從吉,其悖理亂常也。其受虐固無足憫焉。 吳惠叔言,太湖有漁戶嫁女者,舟至波心,風浪陡作,舵師失措,已欹仄欲沉。眾皆相抱哭。突新婦破簾出,一手把舵,一手牽篷索,折戧飛行,直抵婿家,吉時猶未過也。洞庭人傳以為奇。或有以越禮譏者,惠叔曰:「此本漁戶女,日日船頭持篙櫓,不能責以必為宋伯姬也。」又聞吾郡有焦氏女,不記何縣人,已受聘矣。有謀為媵者,中以蜚語,婿家欲離婚。父訟于官,而謀者陷阱已深,非惟證佐鑿鑿,且有自承為所歡者。女見事急,竟倩鄰媼導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婦比,貞不貞有明證也。兒與其獻醜于官媒,仍為所誣,不如獻醜於母前。」遂闔戶弛服,請姑驗。訟立解。此較操舟之新婦更越禮矣,然危急存亡之時,有不得不如是者。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 楊雨亭言,勞山深處,有人兀坐木石間,身已與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絕,目炯炯尚能視。此嬰兒煉成,而閉不能出者也。不死不生,亦何貴于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遙矣。大抵仙有仙骨,質本清虛;仙有仙緣,訣逢指授。不得真傳,而妄意沖舉,因而致害者不一。此人亦其明鑒也。或曰:「以刀破其頂,當兵解去。」此亦臆度之詞,談何容易乎! 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人家惟祭灶神。若門神、若井神、若廁神、若中溜神,或祭或不祭矣。但不識天下一灶神歟?一城一鄉一灶神歟?抑一家一灶神歟?如天下一灶神,如火神之類,必在祀典,今無此祀典也;如一城一鄉一灶神,如城隍社公之類,必有專祀,今未見處處有專祀也;然則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識天下人家如恒河沙數,天下灶神亦當如恒河沙數。此恒河沙數之灶神,何人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人家遷徙不常,興廢亦不常,灶神之閑曠者何所歸?灶神之新增者何自來?日日銓除移改,神不又太煩耶?此誠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時有之。余小時見外祖雪峰張公家一司爨嫗,好以穢物掃入灶,夜夢烏衣人呵之,且批其頰,覺而頰腫成癰。數日,巨如杯,膿液內潰,從口吐出,稍一呼吸輒入喉,嘔噦欲死;立誓虔禱,乃愈。是又何說歟?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憑之,祀在則神在,祀廢則神廢,不必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孫葉飛先生,夜宿山家,聞了鳥(了鳥,門上鐵系也,李義山詩作此二字。)丁東聲,問:「為誰?」門外小語曰:「我非鬼非魅,鄰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誰呼汝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蓋彌彰乎?」再聽之,寂無聲矣。 崔崇屽,汾陽人,以賣絲為業,往來于上穀、雲中有年矣。一歲,折閱十余金,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憤,以刀自剖其腹,腸出數寸,氣垂絕。主人及其未死,急呼裡胥與其妻至,問:「有冤耶?」曰:「吾拙於貿易,致虧主人資本。我實自愧,故不欲生,與人無預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為人累。」主人感之,贈數十金為棺斂費。奄奄待盡而已。有醫縫其腸納之腹中,敷藥結痂,竟以漸愈,惟遺矢從刀傷處出,穀道閉矣。後貧甚,至鬻其妻。舊共賣絲者憐之,各贈以絲,俾撚線自給。漸以小康,複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間,年七十乃終。其鄉人劉炳為作傳。曹受之侍禦錄以示餘,因撮其大略。夫販鬻喪資,常事也。以十余金而自戕,崇屽可謂輕生矣。然其本志,則以本無毫髮私,而其跡有似於幹沒,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好可知也。瀕死之頃,對眾告明裡胥,使官府無可疑,切囑其妻,使眷屬無可訟,用心不尤忠厚歟?當死不死,有天道焉,事似異而非異也。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婦,甫卻扇,新婿失聲狂奔出,追問故,曰:「新婦青面赤發,狀如奇鬼,吾怖而走。」婦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強使複入,所見如前,父母迫之歸房,竟伺隙自縊。既未成禮,女勢當歸。時賀者尚滿堂,其父引之遍拜諸客曰:「小女誠陋,然何至驚人致死哉!」《幽怪錄》載盧生娶宏農令女事,亦同於此,但婿未死耳。此殆夙冤,不可以常理論也。自講學家言之,則必曰:「是有心疾,神虛目眩耳。」 李主事再瀛,漢三制府之孫也。在禮部時為餘屬。氣宇朗澈,餘期以遠到,乃新婚未幾,遽夭天年。聞其親迎時,新婦拜神,懷中鏡忽墮地,裂為二,已訝不祥;既而鬼聲啾啾,徹夜不息。蓋衰氣之所感,先兆之矣。 選人某,在虎坊橋租一宅。或曰:「中有狐,然不為患,入居者祭之則安。」某性嗇不從,亦無他異。既而納一妾,初至日,獨坐房中。聞窗外簾隙,有數十人悄語,品評其妍媸。忸怩不敢舉首。既而滅燭就寢,滿室吃吃作笑聲(吃吃笑不止,出《飛燕外傳》。或作嗤嗤,非也。又有作咥咥者,蓋據毛亨《詩傳》。然《毛傳》咥咥乃笑貌,非笑聲也。)。凡一動作,輒高唱其所為。如是數夕不止。訴于正乙真人。其法官汪某曰:「凡魅害人,乃可劾治;若止嬉笑,於人無損。譬互相戲謔,未釀事端,即非王法之所禁。豈可以猥褻細事,瀆及神明!」某不得已,設酒肴拜祝。是夕寂然。某喟然曰:「今乃知應酬之禮不可廢。」 王符九言,鳳凰店民家,有兒持其母履戲,遺後圃花架下,為其父所拾。婦大遭詬詰,無以自明,擬就縊。忽其家狐祟大作,婦女近身之物,多被盜擲棄他處,半月餘乃止。遺履之疑,遂不辯而釋,若陰為此婦解結者,莫諭其故。或曰:「其姑性嚴厲。有婢私孕,懼將投繯,婦竊後圃鑰縱之逃。有是陰功,故神遣狐救之歟?」或又曰:「即為神佑,何不遣狐先收履,不更無跡乎?」符九曰:「神正以有跡明因果也。」余亦以符九之言為然。 胡太虛撫軍,能視鬼,雲:「嘗以葺屋,巡視諸僕家,諸室皆有鬼出入,惟一室闃然。問之,曰:『某所居也。』然此僕蠢蠢無寸長,其婦亦常奴耳。後此僕死,其婦竟守節終身。」蓋烈婦或激于一時,節婦非素有定志,必不能飲冰茹蘖數十年。其胸中正氣蓄積久矣,宜鬼之不敢近也。又聞一視鬼者曰:「人家恒有鬼往來,凡閨房媟狎,必諸鬼聚觀,指點嬉笑,但人不見不聞耳。鬼或望而引避者,非他年烈婦節婦,即孝婦賢婦也。」與胡公所言,若重規疊矩矣。 朱定遠言,一士人夜坐納涼,忽聞屋上有雜訊。駭而起視,則兩女自簷際格鬥,墮,厲聲問曰:「先生是讀書人,姊妹共一婿,有是禮耶?」士人噤不敢語。女又促問,戰慄囁嚅曰:「僕是人,僅知人禮;鬼有鬼禮,狐有狐禮,非僕之所知也。」二女唾曰:「此人模棱不了事,當別問能了事人耳。」仍糾結而去。蘇味道:「模棱,誠自全之善計也。然以推諉僨事獲譴者,亦在在有之。蓋世故太深,自謀太巧,恒並其不必避者而亦避,遂於其必當為者而亦不為,往往坐失事機,留為禍本,決裂有不可收拾者。」此士人見誚於狐,其小焉者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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