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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灤陽消夏錄二(5)


  杜林鎮土神祠道士,夢土神語曰:「此地繁劇,吾失於呵護,至疫鬼誤入孝子節婦家,損傷童稚,今鐫秩去矣。新神性嚴重,汝善事之,恐不似我姑容也。」謂春夢無憑,殊不介意。越數日,醉臥神座旁,得寒疾幾殆。

  景州戈太守桐園,官朔平時,有幕客夜中睡醒,明月滿窗,見一女子在幾側座,大怖,呼家奴。女子搖手曰:「吾居此久矣,君不見耳。今偶避不及,何驚駭乃爾?」幕客呼益急,女子哂曰:「果欲禍君,奴豈能救?」拂衣遽起,如微風之振窗紙,穿欞而逝。

  穎州吳明經躍鳴言,其鄉老儒林生,端人也。嘗讀書神廟中,廟故宏闊,僦居者多,林生性孤峭,卒不相聞問。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來敘寒溫。林生方寂寞,因邀入室共談,甚有理致。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聖賢之為善,皆無所為而為者也。有所為而為,其事雖合無理,其心已純乎人欲矣。故佛氏福田之說,君子弗道也。」客曰:「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則可,用以律人則不可;用以律君子猶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則斷不可。聖人之立教,欲人為善而已,其不能為者,則誘掖以成之;不肯為者,則驅策以迫之。於是乎刑賞生焉。能因慕賞而為善,聖人但與其善,必不責其為求賞而然也;能因畏刑而為善,聖人亦與其善,必不責其為避刑而然也。苟以刑賞使之循天理,而又責慕賞畏刑之為人欲,是不激勸于刑賞,謂之不善;激勸于刑賞,又謂之不善,人且無所措手足矣。況慕賞避刑,既謂之人欲,而又激勸以刑賞,人且謂聖人實以人欲導民矣。有是理歟?蓋天下上智少而凡民多,故聖人之刑賞,為中人以下設教;佛氏之因果,亦為中人以下說法。儒釋之宗雖殊,至其教人為善,則意歸一轍。先生執董子謀利計功之說,以駁佛氏之因果,將以聖人之刑賞而駁之乎?先生徒見緇流誘人佈施,謂之行善,謂之得福;見愚民持齋燒香,謂之行善,謂可得福。不如是者,謂之不行善,必獲罪,遂謂佛氏因果,適以惑眾,而不知佛氏所謂善惡,與儒無異。所謂善惡之報,亦與儒無異也。」林生意不謂然,尚欲更申己意,俯仰之傾,天已將曙。客起欲去,固挽留之,忽挺然不動,乃廟中一泥塑判官。

  族祖雷陽公言,昔有遇冥吏者,問:「命皆前定,然乎?」曰:「然。然特窮通壽夭之數,若唐小說所稱預知食料,乃術士射覆法耳。如人人瑣記此等事,雖大地為架,不能庋此簿籍矣。」問:「定數可移乎?」曰:「可。大善則移,大惡則移。」問:「孰定之孰移之?」曰:「其人自定自移,鬼神無權也。」問:「果報何有驗有不驗?」曰:「人世善惡論一生,禍福亦論一生,冥司則善惡兼前生,禍福兼後生,故若或爽也。」問:「果報何以不同?」曰:「此皆各因其本命。以人事譬之,同一遷官,尚書遷一級則宰相,典史遷一級不過主簿耳。同一鐫秩,有加級者抵,無加級則竟鐫矣。故事同而報或異也。」問:「何不使人先知?」曰:「勢不可也。先知之,則人事息,諸葛武侯為多事,唐六臣為知命矣。」問:「何以又使人偶知?」曰:「不偶示之,則恃無鬼神而人心肆,暖昧難知之處,將無不為矣。」先姚安公嘗述之曰:「此或雷陽所論,托諸冥吏也,然揆之以理,諒亦不過如斯。」

  先姚安公有僕,貌謹厚而最有心計。一日,乘主人急需,飾詞邀勒,得贏數十金。其婦亦悻悻自好,若不可犯,而陰有外遇,久欲與所歡逃,苦無資斧,既得此金,即盜之同遁。越十余日捕獲,夫婦之奸乃並敗。余兄弟甚快之。姚安公曰:「此事何巧相牽引,一至於斯!殆有鬼神顛倒其間也。夫鬼神之顛倒,豈徒博人一快哉?凡以示戒雲爾。故遇此種事,當生警惕心,不可生歡喜心。甲與乙為友,甲居下口,乙居泊鎮,相距三十裡。乙妻以事過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乙心知之,不能言也,反致謝焉;甲妻渡河覆舟,隨急流至乙門前,為人所拯,乙識而扶歸,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謝焉。其鄰媼陰知之,合掌誦佛曰:『有是哉,吾知懼矣。』其子方佐人誣訟,急自往呼之歸。汝曹如此媼可也。」

  四川毛公振翧任河間同知時,言其鄉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廢祠,已先有一人坐簷下,諦視乃其亡叔。驚駭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不禍汝,汝勿怖。我歿之後,汝叔母失汝祖母歡,恒非理見捶撻。汝叔母雖順受不辭,然心懷怨毒,于無人處竊詛詈。吾在陰曹為伍伯,見土神牒報者數矣。憑汝寄語,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墮泥犁也。」語訖而滅。鄉人歸,告其叔母,雖堅諱無有,然悚然變色,如不自容。知鬼語非誣矣。

  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狀似裡胥,鎖縶一囚,坐樹下。因並坐暫息。囚啜泣不已,裡胥鞭之,此人意不忍,從旁勸止。裡胥曰:「此桀黠之魁,生平所播弄傾軋者,不啻數百。冥司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吾何憫焉?」此人悚然而起,二鬼亦一時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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