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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髻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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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市上有道人,面黑而髯,身而瘦。不詳其姓氏裡居,亦不詳其年歲。或曰:「聽其語音,似湖湘人。」或曰:「似河南。」「似成都。」悉不可必。以形求之,常綰雙髻,鹹以雙髻道人呼之。縣有富人呂氏,生七子二女,同居各爨,有賈者、客者、從軍者、遊而惰者,無足紀述。惟六子驊,納粟為太學生,少年任俠,尤癖好符咒之事。平居購求秘書,盈囊累笈,終日閉門檢閱,硃筆黃紙,與香燭錯列,夜間戟指禹步。一家莫測所為,唯二妹附和之,而卒無一成,殊為鬱結。 一日,游平都山,偕徐、邵二友過市,見道人立坊下,遮道謂驊曰:「諸郎雅遊,能攜我一行否?」驊難之曰:「馬止于三,先生豈可獨步,與廝僕伍?」道人曰:「郎第行,勿為我慮。」驊及徐、邵並轡往,既至,道人已先在。驊問來何速,道人曰:「由捷徑耳。」驊頗疑之。酒半,邵言其先人官九江時,每遊廬山,熟聞其名勝,恨遠不能至。道人曰:「諸郎有廬山在念耶,盍即此一往遊之?」徐、邵鹹笑其誕,驊獨欣然願往。 道人令閉目,去其履襪,以指蘸唾書符於兩蹠,喝曰:「起!」便覺兩耳風濤洶湧之聲,一食頃,足已踐地,開眼見白雲滿衣,罡風砭骨,蓋已立五峰絕頂。道人曳之,並坐石上,以袖拂之,風定雲開。俯瞰下方,一目千里,諸山撲地如培砄,湖光一片。康郎、大姑,似螺嵌冰盤;萬點風帆,若蠅矢集鏡;繞山諸郡縣,盡作碧煙數點,歷歷可指。道人曰:「子知之乎?此廬山極巔也。值此亦有出塵之想否?則生斯世,凡百可為,若能登最上乘,斯不負精力。況神仙一道,又子昌歜、羊棗之嗜,誠所謂一求便得者。子其留意,時哉弗可失也。」驊不覺自投於地,涕泗交流,千萬首肯。既而道人曰:「可以歸矣。」仍前攝以歸。 徐、邵但見其閉目久坐耳。驊至家,延道士入廳,跪而拂席,膝行再拜曰:「始吾以先生為一邑之狂人也,乃今而後知先生為當世之仙人也。願委贄為弟子,肯收錄否?」道人曰:「小郎之志則大矣,心則誠矣,然而時未至也。」驊曰:「傳數奇術異法,先為入道之門,庶不虛此良緣也。」道人筮之,吉,乃許之。驊大喜,呼二妹出拜。淨後園精舍三楹,以居道人,與二妹受法,日夜練習,妻妾亦不得面。道人又淫其妹曰:「吾將使二仙姬懷仙胎也。」半年後,道人或去或來,驊與二妹,亦時夜出,達旦始返。驊面色日漸青白,二目瞠然,能登雲作霧、喚雨呼風、召神役鬼等術。其妻屢誡,勿炫於人。驊曰:「吾有此術,可橫行天下,人其奈我何?」於是不自秘密,衴邑莫不知之。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盡夜而後返,其蹤跡甚詭秘也。汝盍瞰之?」妾諾焉。是夕,施從良人之所之,卒至西門外密林中。已先有六七人環坐,其次有似秀才者,軍卒者,賣菜傭者,又有一僧一尼,貌極獰惡,而雙髻道人亦在焉。見驊至,群起迓曰:「皇帝來矣。」驊中坐,諸人列坐,相與計議。其妾隱身於黍稷中,諦視之。咸稱僧、尼、道人為國師,秀才為軍師,軍卒為元帥。所論無非先取某州、據某縣、殺某官,大抵皆叛逆之事。尼問曰:「二仙姑胡不至?」驊曰:「彼追魂之法,尚不精練,來時令其演之,今夜不至矣。」日曛暮,遂各起身向西去,不測所往。 其妾驚怛,奔告其妻。妻大懼,潛至後園,從後門隙窺之。見樹下有土台,高尺餘,上設一幾,幾上燒雙燭,大如臂。燭光下,有骷髏七八枚。台四角皆燃燈一盞,二妹被發跣足,仗木劍、步罡風於其上。覺陰慘怖人。卻回,相與曰:「良人者,所仰望於終身也,今若此,不我能慉矣!」乃相泣而訕於庭中。鄰婦過而怪之,殷殷至詰。其妻忿甚,以實告。 鄰人恐為所累也,鳴於官。官慮其不軌也,密白總戎。總戎陽寢其事,而遣其子及標將密跡之。得一洞于萬山中,妖人出沒其間。飛騎報聞,總戎乃親率輕騎一千,銜枚電赴,夤夜抵其處,以枯柴裹穢物,雜以硝磺,堆積洞口如山,舉火焚之,煙焰蔽天,次日未刻始熄。使壯夫入洞拽之,得薰斃僵屍二百有奇。揭榜月餘,無敢認屍者,遂瘞為巨塚焉。一僧一尼,人皆不識,唯一道士,一黃衣少年,咸識為雙髻道士及驊也。總戎令裨將,率眾就呂家,掩執二女。二女用邪法咒脫,嚴捕未獲。遲數日,有人于酉陽山中,見雷殛死二女屍於岩下,告官驗之,背有朱書曰:「左道惑眾,妖人呂氏」云云,方知二女,雖幸脫國法,終難免天誅也。 蘭岩曰: 今試有執途人而告之曰:「汝為皇帝」,未有不駭然而走,以為能罹滅族之禍者矣。驊固蓄有逆根,故道人得阿其所好而欺之。左道惑人,愚人往往迷而弗悟,卒之身首異處,悔之何及。籲!可哀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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