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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莁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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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州莊壽年,號鍃松。乾隆初年,貢入國學,僦居城北一廢園中。初至時,莘莘茂草,苔茸沒階。荒蕪殊甚。莊剪荊辟徑,住行李於一軒。居無何,槐黃已屆,檢點入闈。莊雖名宿,而花樣不同,且半世坎,依然倒繃孩兒,郁憤成屙。延至春,委頓床第,傭奴呆鈍,不勝薪水之任。所善同業邱生,亦同傷眊矂者,憐莊老病,攜一童並襆被就伴之,朝暮相對,頗慰寂寥。 邱固少年,每擁衾綢,不無瞑想。時際仲春,池草重青,園夜半茁。薄暮,於軒東獨步,瞥見一女子,年可破瓜,翠裙紅袖,豔莫與京,向邱嫣然一笑,百媚俱生。邱迷惑佇視,形如木雞。第疑為鄰女,罔敢挑達。女尋逾垝垣而逝。邱歸軒語莊:「人言京師婦女,裝束醜怪,既無旗人大方之度,又無南方嫋娜之風。乃弟之所見,實有神仙其人者,裝束皆意想不到,今而後知人言之不足信也。」莊曰:「否,否,子有見而佳者,皆非土著也。譬如今科鄉試榜下,其魁卷之堪誦一時者甚少,究其實,順天籍貫者有幾人哉!」邱大笑。 入夜,邱寤寐反側,朦朧間,女子倏至,遂瞢騰如醉,相與交媾,猥褻之聲四徹。莊驚覺,側耳聽之,不禁精遺滿席,次日天曉,而邱起尤晏。朝食頓減,舉動不時。莊詰其夜來何事,邱秘而不宣。莊大疑,夜假寐伺之。二更後,聲作枕畔,褻語入耳喁喁,精又大泄,邱亦日就疲憊。莊詢之,猶不吐實,莊正色曰:「吾二人皆作客異鄉,家人繫念豈不甚殷,奈何以數千裡外之身,致之狐鬼?君少年庶幾不患。僕老矣,安能拼將涸之精,為君夜夜遺也?」邱慚謝曰:「君言藥石也,敢不拜嘉,如渠再至,當痛絕之。」 是夕,女不至,邱詡于莊,莊亦心喜。適同監涪州劉生,精歧黃術,偶遇莊,驚曰:「君何病之深也?」診之,錯愕良久,曰:「君年望六,那得有遺精症,豈其為狐鬼所蠹乎?」莊神之,即告以邱生事。俄邱至,劉亦診之,憮然曰:「此狐祟,非鬼也,無藥可醫。城南有穆薩嘛者,可延至,使驅之。」莊問穆薩嘛何如人也,劉曰:「廂白旗,蒙古人也,為羽林軍。薩嘛者,譯言巫覡也。」莊敬諾,挽邱童往邀之,穆迫於官役,約三日後甫得來。莊引領望之。漏三下,女子複至,責邱曰:「君何信劉監生語?」邱曰:「使人召穆,莊為政,己不與焉。」女忿然,以兩手捧邱之頰而接吻,曰:「我既死,汝豈能獨生耶?」即以舌啟唇而吸之,艻艻然氣出如綆,心茫茫無所憑。女更加力吸之,邱覺丹田痛如刀割,五內欲裂。莊聞邱帳內撼搖,連呼「邱兄」不應,知其有異,急叫二童起,照邱已昏絕,白身僵臥。喧救一餉始醒,持莊手且告且泣曰:「弟之鬼,將就餒於異鄉矣!」莊大恚,向空謾駡,招邱同榻。 三日,複使延穆,穆果至。鄰人觀者如堵。穆冠兜鍪,腰金鈴,撾鼓咚咚,口誦神咒,繞園而走。至園後廢樓前,瞋目仰視。旋棄鼓,捉鐵叉趨步登梯,若有所逐。至牆角,極力叉之,聞之聲,如犬之被撻然。設鼎鑊,提叉烹之。咸見一黑狐,大如獾,脫腸而死。穆炙肉焚皮,取心燒之,研為末,服邱及莊而去。怪遂絕,二人病亦尋瘳。踵門謝贈,穆不受。訂交而別。邱丁醜席帽離身,授柘城縣尹;莊以教習生滿,教職歸裡。此事莊自言之。 蘭岩曰: 邪不敵正,理固然也。邱數未終,奈何以憤怒而欲置之死地?其自斃也,不亦宜哉?天下如此類者,當自警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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