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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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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某坊,有廢寺一區,殿宇宏巨。僧房數十間,強半傾圯,佛像暴露,鐘魚闃寂。惟一老衲及兩沙彌主之,生涯冷落,所恃膳葺閒房,招小經紀者僦居,月覓錢四五緡,為香火之資而已。有交城民施二者,秋夏耕稼,冬春入京,以賣糖為業,至則稅居寺中東院中,歷數年矣。施二一夕賣糖歸,已二更矣。風雪甚寒,獨酌未寢。忽聞東壁有人語言相問答者,施停杯傾聽,了了可辨。聞一人音響,似五六十歲人者,歎曰:「比日腰痛異常,又苦□戾,今聞朔風霍霍,思家迫切,未曉兒子輩,亦曾念及阿爹否?」言訖,慨歎再四。又一人曰:「我豈不倍加愁苦!百日以來,守株待免,地方拘束,跬步不敢出寺門,饑寒甚矣。昨見和尚斫驢脯,置砧板廚下,私心竊喜,謂可一潤饞吻,不意轉盼間,為什參領家惡犬所舔,其聲□□。受此犬之齧。迄今股上有大疤痕。」老人曰:「明日徐四來,可以得代否?」其人曰:「地方已許我矣,有隙可乘,即得代也。」老人複歎謂再三。已而寂然。施知是鬼,為之毛戴,急出房就其同業者,具述所聞,聞者亦寒慄焉。 翌日,果有以剃頭為活者,來僦居東壁,人極粗蠢。因與施比鄰,一來致謁。問裡居,通姓氏,則霸州徐四也。施愕,乘間密以夜間所聞告之,勸其改居,徐謝曰:「老兄意良厚,但我自有命,彼何能為?掌夢上帝,必不容鬼物厲人也。」施唯唯,不復置喙而罷。 居無何,徐為人薙頭,誤落其須,其人怒詈,徐不少讓,遂被毆擊。既歸寺,忿恨不已。施與同儕就其室,慰藉之曰:「吾等作小經紀,小手藝,凡百宜忍耐,詎可輕肆性氣?獨不見夫茶寮酒肆中,壁上之書乎?非『和為貴』,即『忍為高』也。」徐不忍,曰:「寧死異鄉,不甘此辱!」眾複醵錢,沽酒勸解,至四更各散去。施歸房,尚聞徐怨恨聲,既而有悲泣聲,側耳謗察之,聲漸異,且作小語曰:「我雖一時氣苦,豈竟走之條路耶?」頃之又曰:「果能如此,死亦無憾!」至雞鳴,聲始寂然。施大疑,即披衣出戶,潛從窗外探之,房中昏暗,乍視無所睹,凝睇久之,方隱隱見一人,懸樑上,又一白衣,背立其前,雙手捩其足。大驚,失聲卻走。寺僧方將上樓發晨鐘,聞人聲來探,相遭於門,各複驚倒,及同業者漸集,始辨是施也。詰得其故,同往觀之,徐果自縊死矣。毆徐者,行路之人,無從追捕,枉捐命軀。據施所聞所見,事屬前定,洵非偶然。 蘭岩曰: 宿孽前定,卒不能逃,或亦有然。第冥冥中縱此鬼物殺人自代,而此死者複又求代,相報有已時乎?況亦只得地方一許,便可任所欲為。彼為冥官者,竟毫不加察耶?抑坐受其賄耶?是可慨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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