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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變二則


  陝西某村胡氏女,嫁為李家婦。一朝反目,女負氣出門,不知所之,李以為歸其母家,往探之,未嘗歸也。遍叩親故,皆無有。遂成訟,有司嚴刑拷掠,不能成獄,縲絏者歲餘。村後固接亂山,人蹤罕到,唯芻蕘雉兔者,間一過焉。一樵入林伐木,于萬樹中,見一人懸柏樹上,目大如盞,舉兩手作撲人狀,聲吱吱若鳴蝙蝠,身搖搖如戲秋千。狂奔下山,述於村人。村人聚眾制梃,鼓勇而往,四面擊之,良久不動。李之鄰里鹹在,其服色雖舊猶,猶辨為胡氏女,白其父母令觀之,真實不虛。撫屍大慟,因驗而焚之,臭達數裡,嘰嘰作聲,疑案始結。

  蘭岩曰:

  匹夫匹婦,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因屬常事。獨不解年余懸萬山中,僵而能鳴,索且不朽,是為不可信,而可怪耳。

  先達某公,未第時,公車入都,因避囂,停裝于廣渠門外一古寺中。僧舍雖多,大率湫隘,不堪肆業。唯小閣兩楹,殊精潔高敞,因稅居焉。僧囑曰:「居此亦不妨,第須防暴客。後窗可不必開也。」公諾之。

  居無何,甚苦炎熱,自思夏日樓居,古人所忌,非北風不能消暑,縱有暴客,亦不足為寒士憂。遂拔銷啟窗,見綠野青疇,一望無際。樓下臨叢葬處,古塚累累,不止什佰,更有未葬而甃厝於茂草間者,凡十餘柩。公笑曰:「對此正不敢不樂。」夜月上,清風送涼,乃命酒獨酌,憑窗遠矚,醉後灑酒奠樓下曰:「長眠人苟有荷鍤者,見此杯中物,當來歆也。」

  約二更余,聞一厝柩邊,窸窣有聲,公疑為草木之兵。俄而聲漸厲,柩蓋驀然落地,一屍匍匐而出,遍身雪白,兩眼綠色,映日如螢光。公大駭,然素有氣敢任,且念彼雖鬼物,而樓高數尋,亦不足畏,第觀其出欲何為。亟滅燭以觀之。屍既出,向其柩拜之,複合,僵立瞪目,釶然西去,迅疾如風。公錯愕不已,料其必反,乃閉半窗,屏息以待。三更向近,月色西沉,屍果還,瞬息至柩前,方下拜,公適喉癢,不禁大嗽。屍倀然起,直視樓窗,公急閉窗,用力猛,窗脫榫,頓然落樓下。屍即奔至,向窗一踴,不及者咫尺。公大窘,提燭檠擊之,顛而複踴。公倉皇間,於手邊得書一帙,極力撲之,中其腦,倨然僕地,遂不復動。公始下樓,撾僧房門以告,僧大驚曰:「戒公者,誠非無謂,奈何弗聽,致此恐怖?請暫同老僧榻,明日當為計也。」公就枕,夜夢數驚。

  翌日,僧糾合長工十余人,執兵而往,見屍無敢向前,久之始集,以物棖撥之,舉體白髮長寸許,巨口過腮,十指堅甲如鷹爪。僧曰:「怪底一夏無雨,此魃為虐也。」報官驗訖,聚薪焚之,唧唧之聲不絕,臭不可近。視所擊書,則《周易》下卷也。僧笑曰:「措大兵器,亦大異人。」公旋移居入城,逢人則述之。後及第,官少宰。

  蘭岩曰:

  荒郊斷壟,齎恨終天;蔓草寒煙,含悲長臥。悵孤魂於萬里,無日還家;歎骨朽於百年,誰人布奠。致成旱魃為虐,戾氣成妖。鬼也,而不安於穴,聚薪而焚之,良可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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