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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遺跡


  驪山之陰有石洞,其額曰天寶遺跡。以石為扉,堅不可破,人亦莫知其所有。故明正統年間,門忽自裂,寬僅尺許。有芻蕘者見之,歸以語其鄉人劉瑞五,已則惴惴焉,未敢入也。瑞五幼讀書,性豪縱,有古俠士風,聞之欣然欲往。乃約裡中喜事而好奇兼饒膽識者,共得五人,攜酒食獵具而行。至則山徑崎嶇,荊榛塞路,攀附而後上。及見洞口,白石磷磷,然滑膩光澤如有人經行者,心竊異之。

  又行裡許,始達其穴。由隙而窺之,其中窈杳而深黑,都無所睹。有怯者,即欲言旋;其勇怯半者,亦未敢言入。獨瑞五奮臂大呼曰:「不探此奇,歸有何趣?」乃篝火燃炬,踴躍以前。遂先入,繼之者又,僅得三入。初入差可駢肩,漸深而能容駟馬。兩旁皆石壁,潔白晶瑩。以火燭之,仿佛如有繪畫。瑞五顧謂眾曰:「境殊不惡,何怯為?」益深入之,窮其奇。曲折數武,便得一門,其屏以青玉為之。隸書數行,墨蹟猶新,其眾以炬照而讀之。其略曰:「朕與妃子每遇盛暑避熱此間,共用洞天之福,於茲五年矣!風流瀟灑,不啻神仙。漢武白雲鄉,遂非所羨。但恐千秋萬歲後,罕有知吾兩人相得之歡者,爰命良工置石像於內,以流傳不朽。間與妃子流覽其中,不禁相視而笑,幾忘其身之匪石也。」末署「天寶十年秋七月御筆」,始知為明皇所書。

  及轉屏後,大可數十楹,中置寶座,僅虛位,尚無他奇。左為曉妝閣,一石美人挽發對鏡,倦態堪憐。旁二宮娥,一捧匜器,側立而欲前;一代妃捧發,跪而持之,貌甚恭謹。妃首微回,似有所語,眉目皆入畫。妃後立一人,唐巾便衣,髭須微捋,則開元皇帝像也。情形態度,宛然相親,眾覽之無不欣欣欲笑。其右為浴池,以綠玉為水,波紋蕩漾如活。旁立二人,執巾捧帨,眉睫間微含笑意。帝與妃皆以白玉為體。帝白身遊戲水中,僅沒其臍下,坐而側首,以目招妃,狀似欲言而匿笑。妃坐小石床,亦裸其上衣,酥乳輕圓,麝臍微露,無不歷歷可見。

  然而黛低雲皍,容如靦腆,且以纖手捫繡帶,一似欲解而不勝其羞者。由裳而下,雙彎則已盡赤矣。瑞五與眾孜孜諦視,方將深探其秘,而舉首遙睇,帷幙儼然。俄聞大聲發於其內,如崩石。且冷氣砭人,肌皆生栗,遂股栗欲返。雖瑞五之豪邁,亦凜乎不可獨留。比出洞門,三人中已僕其二,面色青碧,口皆流涎,狀如中毒。乃大驚,扶掖下嶺,踉蹌而歸。至夜,俱暴卒。家人罔知其由,遂涉訟官。鞫瑞五,具陳本末。命吏驗之,信然,乃薄責而遣之。因以丸泥封其洞,且鑿其額,以滅其跡。然在樵夫牧豎猶能識之。洎乎天啟末年,雷震其穴,亂石嵯峨,已渺然不知其處。

  外史氏曰:餘嘗怪明皇為一代風流帝王,驪宮之造選勝搜奇,豈無雪洞雲桂之樓,而僅以土木侈其觀?且阿嬛素豐於肌,性必畏暑,又豈無清涼世界以安此弱質哉?及聞此事于瑞五後裔,雖荒誕不經,而未始不可補開元遺事。故存其異而錄之,以俟世之問津者。

  隨園老人曰:刻畫奇詭,幾與《聊齋》相埒。然曰喜事好奇、兼饒膽識,方可以語此,則已得山水三昧矣!世無瑞五其人,不免皆門外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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