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髯參軍傳


  ——無錫徐瑤天璧

  蔣翁性好酒,家貧無所得酒,輒過余索飲。聞說少時所見聞事,多新奇可喜,而髯參軍尤奇。作《髯參軍傳》。

  明思宗時,公子某,不著其姓氏雲。公子之子,與蔣翁友,困悉公子遇髯參軍事。先是公子奔走某相國門,從京師持三千金歸,道遇一僧,狀猙獰,所肩行李,鐵扁拐,光黑甚重;伺公子信宿。公子初弗介意也。會抵一旅舍,公子先驅入,止右廂。僧繼至,就右廂炕上臥。旅舍主人密呼公子告曰:「客必從京師來。囊中必有金,不則若奚俱至?」公子始心動,倉皇失措。主人勸公子勿戀金飲酒。

  坐甫定,忽一虯髯,身長八尺餘,腰大十圍,須盡赤,激張如蝟。即座上擲弓刀,呼酒食甚急,叱叱作雷聲。公子益驚怖,股栗欲僕。髯微顧曰:「君神色俱殊,度有急。盍言之?」公子屏息若瘖。主人乃為述持金遇僧狀。髯曰:「僧今安在?」則指右廂臥炕上者。顧公子無動,直提刀排闥入,罵曰:「鈍賊!胡不拾糞道上,而行劫耶?」因弄其鐵扁拐,屈之成環,擲炕上曰:「若直此,聽若取客金!不直,則亟引項就刃!」僧僵臥不動,良久,始匍匐下地,請死。顧視扁拐成環,泣下,請益哀。髯笑曰:「故料若不能直此。聊為若直之。去!無汙乃公刃!」公子、主人皆咋舌,從門外觀,已複趨前羅拜,請姓名。髯笑不答,令俱就寢。

  旦日,請護公子行,公子大喜。至揚州,謂公子曰:「君今但去無患,吾行矣。」公子叩頭謝曰:「某受客大恩,無以報,願進三百金為壽。且從此抵某家,計四日耳。盍俱渡江而南?」髯笑曰:「吾起家行陣,今隻身來,為幕府標官。設貪金,豈止三百哉?吾憑限迫,不能從。或緣公事過江,則訪君,幸為我具面十五斤,生彘二口,酒一石。」公子不得已與別。

  居數月而髯果至,呼公子曰:「饑甚!」公子亟進面、生彘、酒,如前約。髯立飲酒至盡,即所佩刀,刺殺生彘,而手自揉面作餅,且炙且啖,盡其半。公子曰:「參軍力可拔山,度舉幾百鈞?」髯曰:「吾亦不能料舉幾百鈞。雖然,請試之。」乃站庭檻上,而令數十人撞之,屹立不少動。曰:「未盡也!」複豎二指,中開一寸,以繩繞一匝,數健兒迸力曳兩頭,倔強如鐵,不能劫半分。於是公子進曰:「今天下盜賊蜂起,朝廷亟用兵,以參軍威武,殺賊中原,如拉朽耳!今首相某,吾師也,吾馳一紙書,旦夕且掛大將軍印,烏用隸人麾下為?」髯仰天大笑,徐謂公子曰:「君顧某相國門下士耶?吾行矣!」

  論曰:蔣翁所稱髯參軍,殆真奇傑非常之士矣乎?當思宗時,如參軍者,自不乏人。誠得十數輩為大將,建義旗,進止自如,賊固不足平。乃當日握重兵者,率皆選軟凡庸,退苶不前,何無一人類參軍也?即有一二摧鋒陷陣之士,而朝廷之上,顧束縛之,不克以功名終,坐使天下流離,輾轉以至於亡。嗚呼!是誰之過歟?是誰之過歟?

  [張山來曰:唐鑄萬先生評雲:「句句為髯寫生,而著眼全在公子、相國,此絕頂識力也。」此評已盡此文之勝,不必再措一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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