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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孚中傳


  ——武林陸次云云士《北墅緒言》

  沈嵊,字孚中,居武林北墅。不修小節,越禮驚眾。作填詞,奪元人席。好縱酒,日走馬蘇、白兩堤。髯如戟,衿未青,不屑意也。

  崇禎末年,當九日,攜酒持螯,獨上巾子蜂頭,高吟浮白。有僧濡筆竊記其一聯雲:「有情花笑無情客,得意山看失意人。」為之叫絕。拉歸精舍,痛飲達旦。

  家人覓至,曰:「今邑試,郎君何不介意耶?」嵊方醉睞未開,履無詳步,扶入試院,則已幾席縱橫,置足無地。嵊乃積墨廣硯,立身高級,大書《登高詞》於粉壁之上。其首闋曰:「萬峰頂上,險韻獨拈糕。撐傲骨,與秋鏖,天涯誰是酒同僚?面皮雖老,盡生平受不起青山笑。難道他辟英雄一紙賢書,到做了禁登高三寸封條?」題畢而下,有拍其肩狂叫者曰:「我得一賢契矣!」嵊視之,則令也,潛視其後良久矣。令宋姓,兆和名,字禧公,雲間名士,不屑為俗吏態者。把嵊臂曰:「昔賀監遇李白,為解金龜當酒。我雖遠遜知章,君才何異太白?此日之事,今古攸同,盍拈是題,與君共填散曲,志奇遇乎?」嵊曰:「善!」令未成而嵊脫稿,更複擊節,擢之冠軍。薦之學使者,補弟子員,聲譽大起。

  嗣是非令醉嵊,即嵊醉令,交誼既狎,略師生而爾汝,更冠易服,戲樂不羈。嵊弟有訟,對簿於令,令佯為研鞫。嵊躍出廳事,大呼曰:「錯矣!錯矣!」令拂袖起。事聞直指,以白簡斥令,令恬然勿怨也。

  明鼎既移,閣部馬士英卷其殘旅,遁跡西陵。嵊往談兵,士英偽為壯語雲:「當背城決勝。」嵊馳歸語裡人曰:「此地頃為戰場矣。」裡人群嘩曰:「丞相宵奔,將軍夜遁,誰能任戰,欲殃吾民?」爭擊斃嵊,燒其著書,所存者,獨《息宰河》《綰春園》傳奇二種。《綰春園》尤為詞場稱豔雲。

  陸次雲曰:余童子時,嘗從道中見孚中策騎過,有河朔少年風。及長,讀其詞而歎其死。語雲:「凡人之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者。」孚中之死,鴻毛耶?泰山耶?吾烏能論定之?

  [張山來曰:文人不諳世務,是以為世所輕,稍不得意,輒作不平鳴。若止觀其文,誠足令人敬之重之。甚矣全才之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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