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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默護吉壤


  世俗篤信地理家言,謂葬親得吉壤,則子孫富貴蕃祉,否則貧賤衰絕。故凡稍有力之家,鹹汲汲焉尋覓吉壤為務。而地理家稍有學識者,亦往往誦「陰地好不如心地好」之說。謂凡人之獲吉壤,必其德足以居之。否則,或失之目前,或雖幸獲葬,而鬼神不容也。地理家有所謂《鈐記》者,大抵集古地師之言,謂得非常吉壤而默識之,其說似出於唐宋以前。攻此業者,轉相鈔習,流傳至今不替。《鈐記》所登,無錫、金匱兩縣境內,非常吉壤有二十餘處,或出王侯將相,或葬王侯將相,而以鴻山泰伯墓居第一。大約十之七八皆已為前人所用,其十之二三未用者,則今人亦莫能確指其地也。吳塘山濱臨太湖,兩峰夾峙,為吾錫形勝之地,謂之吳塘門。《鈐記》有雲:「吳塘東,吳塘西,玉兔對金雞,代代出紫衣。」鄉先輩尤文簡公(袤)之封翁,實葬得其穴。

  文簡以清德碩學為南宋名臣,當時既欽其丰采矣。相傳封翁葬時,文簡廬於墓側。一夕,隱隱望見神燈無數,有金甲神擁一貴人,從空中過,貴神忽問曰;「近有何入葬此?」金甲神對曰:「無錫人尤時亨也。」貴神詫曰:「此大地將發福三百年,誰敢葬此?速告雷部,明日發之。」文簡大戚,涕泣望空遙拜,且祝日,「父既葬此,誠不忍見雷擊之慘,願身受其罰,以保父墓。」金甲神為請曰:「尤氏累世積德,且其子真孝子也。彼既願膺其罰,盍許之?』貴神曰:「尤氏之德,尚不足當此地,念其子之純孝,姑許葬之。然彼既關受罰之願,埃三百年後再議可也。」俄而寂然『神燈亦冉冉而沒。文簡既卒, 卜葬于無錫孔山灣。尤氏子孫自元迄明入國朝,掇科第入宦途者,蟬聯不絕。迨道光年間,尤氏忽控張氏盜買文簡公墓餘地,有司履勘,連年不能決。蓋張氏既葬此數世,年代稍遠,並不知尤氏子孫何人所賣。然府縣以先賢墳墓,例不能不保護。張氏聲勢本微,而尤氏以舊紳合全族之力攻之。適有他郡尤姓人為常州府署刑幕,遽與互聯宗譜,遂押遷張氏渚墓。

  數日前,即聞每夜鬼哭聲, 日稍昃,鬼聲瞅瞅,數月不輟。張氏子孫以黃袱負骨,號泣而去者三十九家。有一家遷至四十九塚,中間一墓稍高者,墓門既啟,忽見朱漆巨棺隨風而化,隨有一白須方面古朝服朝冠者,蹶然坐起,亦隨風而化。讀其志銘,則宋尚書尤公墓也。是時,距文簡沒時近七百年矣。或者神鑒文筒之德,又展緩四百年,雖前言必踐,而年代既遙,屍早腐化,所以遇風即散也。尤氏子孫因既涉訟,不量重輕,必欲求勝,實則並文簡公之主穴,且不能知。後雖懊喪無地,將奈之何?自是之後,尤氏日以式微。蓋吳塘墓之旺氣,既發洩將盡,而孔山墓又忽被遷,宜其衰也。

  尤氏之興訟者既死,示夢其子曰:「吾將絕嗣矣!吾以一念好勝,至鏟平張氏百餘塚,罪孽匪輕,已矣,吾其餒矣,汝亦不久于人世矣。」已而果然。近又聞,吳塘門有土豪乘尤氏之衰也,謀占封翁之墓。墓旁有廢庵數間,其跡甚古,視其舊記乃某氏所施,土豪姓也。因執此為憑,訟之於官,官驟無以折之。

  一日,廢庵忽火起,頃刻成灰燼。居民皆見對面屋脊坐一白須老翁,滿身孝服,注視火光,群意以為救火者,不之異也。

  須臾,火熄,因忽不見。或遂悟曰:「此文簡公神也。公以土豪借廢庵以謀墓地,故火之以絕禍根。」自此,土豪無辭叮執,竟不敢覬覦。夫文簡之純孝,其靈能保父墓于七百年之後,而不自保其墓。非不能保也,蓋因發誓在前,不如此,不酬其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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