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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忠烈公殉難廬州


  新甯江忠烈公(忠源)生平忠孝大節,出於天性,猿臂長身, 目炯炯有神,顧盼磊然。與人交,披肝瀝膽『終始不渝。尤愛才服善,聞人孝友節義事,務成就闡揚之。嘗以公車至京師,曾文正公目送之曰:「此人必立名天下,然當以節烈死。」是時,天下尚承平也。後江公知浙江秀水縣事,卓著循聲。丁憂歸裡,會廣西洪、楊等賊勢焰日張,江公出參副都統烏蘭泰公軍事,甚相契洽。烏公既遇伏殉難,江公遂自募楚勇千餘人與賊搏戰。楚勇出境剿賊,由此始。全州蓑衣渡之役,以寡擊眾,殺賊數千,炮斃賊渠馮雲山,威名大著。嘗率所部援桂林,保長沙,守南昌,厥功甚偉。由縣令未及二年,超擢安徽巡撫。是時,江公方在武昌庀守具,奉詔雲:「楚皖一體,當相其緩急為去留,不必以成命為拘。」

  江公以廬州事急,率所部千餘人力疾遄行,至六安州城,病益劇。複有旨令暫駐六安,俟兵餉齊集,相機前進。廬州知府胡元煒具稟告急,詭言廬州糧械極富,團勇多而得力。江公以為廬州重地,有可守之資而棄之,可惜也。乃分所部之半,留守六安,自率其半馳赴廬州。問元煒以守具,則糗糧軍火一無所有。守城兵僅元煒腹心徐淮所募勇,及公所募六安勇各數百人,皆新集不足恃。廬州城大而圮,兵勇人數不敷一門之守。

  江公悟為元煒所紿,且知廬州城萬無可守,然既已至廬,不肯為棄城退守計。又怒元煒不能佈置於平日,複詭詞貽誤于臨時,每見必斥責之,元煒遂伏匿不敢出。江公巡城,見水西門枕高阜,環城一面皆山,度賊必據山俯攻,因部分文武吏守城,而自守水西門,下令有能助守城者悉聽,廬民赴之者萬餘人。部署稍定,越日賊大至,環城急攻,駕雲梯攀堞,官軍屢擊卻之。賊穴東城威武門為隧道,公募死士迎隧出。有賊黃襦據隧口下窺,外委馮貴引刀劈削其面,賊驚噪,官軍自城上擲火彈擊之,皆反奔。公守水西門,賊據山引矢,射及公幄。

  公久病,益不支,眾力請公宿城下。賊複穴水西門,伏地雷轟城,崩數丈。公躍而起,手大旗緣堞上督眾,連斃賊目,堵築闕口。會援師數道,皆為賊所敗,城中勢益孤。元煒部勇分守北城拱宸門,勇首徐淮故縣役也,素無賴,與賊交通,夜開門引賊。城上兵與賊鏖戰竟夕,天且明,霧蔌蔌如雨。江公左右擁公行,公手劍自刎,不殊。都司馬良勳負公疾馳,公齧其耳,良勳負痛,因墮地,至水關橋,自投古塘,死之。

  從公死者,曰布政使劉裕診、知府陳源兗、同知鄒漢勳、鬍子雍、副將松安、都司馬良勳、戴文瀾、縣丞艾延輝、興福,時咸豐三年十二月十七臼也。胡元煒竟降於賊。或雲元煒之初仕也,告貸戚友,得數百金,將入都,捐從九雜職。方在渡口僦舟,忽有一人來共渡,與語甚洽,因結伴同行,入都後,僦屋共居焉。越月餘,其人忽問元煒曰:「子來何事?」曰:「將捐官。」曰;「然則盍將履歷示我?」元煒示之。

  數日後,忽謂元煒曰:「吾已為子上兌捐知府矣,子攜來之物即可作歸費。大丈夫生當斯世,何必齷齪為小官。且朋友有無相通,我有餘財,豈敢不為子良圖也。」元煒且驚且喜,遂拜謝,雲不敢忘德而已。出都到省未久,即奉檄署理廬州府知府。元煒資望尚淺,忽得權守雄郡,複出意外,蓋亦其人為之經營,而元煒初不知也。及在圍城中,一曰,忽有人持名帖入署,元煒視之大驚,蓋即代捐知府之人也,出都後,已久不相聞矣。屬元煒毋衣冠迎我,恐涉張惶,令外人知也。元煒迎入,拜述前德。其人謂元煒曰:「子毋然。吾將以十二月十七日下廬州,子能迎降,必受封王之賞。不然,則命在今日矣。且子受我德甚大,今廬州兵餉兩絀,決不能守。與其執迷而自速厥死,孰若報德以取富貴乎?」

  元煒躊躇良久,既已無可奈何,乃決意從賊。屆期果由元煒所守之門入城。廬民聞元煒通賊狀,方城破時,相率入府署滅元煒之家。元煒降賊,賊使擔水執爨,旋授以偽職。後官軍克安慶,執元煒戮之。念!捐例之開,仕途龐雜,其流弊一至於此,可不懼哉!當元煒飾詞具稟時,不知其用意何在,或陰受賊計以陷江公,固未可知。夫以江公之忠勳才略,若稍假之年,其所建樹當與曾文正公、胡文忠公相頡頏,不幸中道摧折,未竟厥施。此餘所以詳書其事,而感唏隨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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