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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文端明史


  康熙十八年,開館修明史,京官自郎中以上,外官自監司以上,皆得舉所知,不論已仕未仕者,約薦舉數百人,召試體仁閣下。欽命題二,一則《璿璣玉衡賦》,一則《省耕詩》二十韻。上親定其高下,得五十人,謂之博學鴻儒。

  直隸則大興張烈,字武承,宛平米漢雯,字紫來,任丘龐塏,字雪崖,獲鹿崔如嶽,字雪峰,東明袁佑,字杜少;江南則上元倪燦,字暗公,望江龍燮,字石樓,宣城施閏章,字愚山,宣城高詠,字遺山,長洲汪琬,字苕文,長洲尤侗,字展成,長洲范必英,字秋濤,長洲馮勖,字方寅,吳縣錢中諧,字庸亭,吳江潘耒,字稼堂,吳江徐钅九,字電發,太倉黃與堅,字廷表,常熟周慶曾,字燕修,華亭王頊齡,字瑁湖,華亭吳元龍,字臥山,上海錢金甫,字越江,武進周清源,字蓉湖,無錫秦松齡,字留仙,無錫嚴繩孫,字蓀友,宜興陳維崧,字其年,江陰曹禾,字頌嘉,宜城邱象隨,字季貞,山陽李鎧,字公凱,山陽張鴻烈,字毅文,休甯汪楫,字舟次,寶應喬萊,字石林;浙江則錢塘先少司農,仁和邵遠平,字戒三,仁和沈筠,字晴岩,仁和吳任臣,字托園,海甯沈珩,字耿岩,秀水朱彝尊,字錫鬯,秀水徐嘉炎,字勝力,海鹽彭孫 遹,字羨門,平湖陸棻,字義山,鄞縣陳鴻績,字子遜,蕭山毛奇齡,字大可,遂安方象瑛,字渭仁,遂安毛升芳,字乳雪;江西則臨川李來泰,字石台,清江黎騫,字瀟雲;山東則諸城李澄中,字渭清;河南則睢州湯斌,字荊峴;陝西則富平李因篤,字子德,四川則東鄉曹宜溥,字鳳岡。分修明史,其有書之無可考者,如天啟年間實錄,涿州馮相國銓取而燒之,後以重價購天啟七年中邸報,其中略有關涉時貴人者,又無完紙。昆山徐相國元文,見邸報有七箱,喜曰:「天啟一朝之事備於此矣。」既而知其殘缺,歎曰:「是亦可謂之報乎?」

  先公笑曰:「所謂雖則七襄(箱),不成報章也。」無不大ㄉ。其中有事之不足信者,如建文殉社稷自焚死,而野史謂其遜國。吳江史仲彬本糧長也,而偽造《致身錄》一編,則妄加之以官, 僣與之以諡,朱彝尊指為必無之事,考訂甚詳。徐嘉炎起而力爭之雲,即未必有之,亦當存此說於天地間,諸如此類,聚訟紛紛,為總裁者又無卓見,第以紀、傳、表、志令諸公鬮分之,以此人自為說合,觀之有事蹟相戾者,有年月未合者,有是非不同者,有姓名互異者,其書雖成,先帝頗以為疑,而未刊佈也,命熊相國賜履重為編定之。熊攜歸江寧,自比于涑水之開局,然任意以為曲直,又延致目不識一丁字者,妄加刪補,性複嗜利,故明臣子孫,有以兼金饋者,則加其祖父之官,增以易名之典,其有與相國者不協,則於其先世之官階降黜之,事蹟詆毀之,真魏收之穢史矣。且謂明亡于萬曆年,太祖龍飛而明社遂屋,萬曆中年以後,皆刪之。《明史》至萬曆而止,一時為之不平。相國聞之,遂以詞臣所修《明史》付之烈焰,書上,不當先帝意,留中不發,相國窘甚。時先公方承先帝殊眷,相國夜至先公邸舍,雲上疑所編《明史》未善,廷臣為至尊倚畀,無出公右者,將來上必以《明史》為問,幸曲為揄揚。先公曰:「不可,未見全書而極口讚美,是欺君也,上以此為問,惟以『未見全書,不知其詳』對。」相國曰:「上若以全書發出,公將如何?」先公曰:「若發示全書,亦不敢承旨。」

  相國曰:「何以複旨?」先公曰:「卷帙浩繁,某年己六十矣,一人之精力有限,現有《佩文韻府》《詠物唐詩》《廣群芳譜》諸書,非旦夕可了。若發《明史》,校勘必數年之久方得卒業,垂老健忘,不能記憶,倘分授他人,始終不能貫穿,此某之確見也。上問亦以此為對。」相國長跪廳事曰:「上方向用,望一言為助。」先公大驚,跪掖之起,相國哀懇曰:「公必允我而後起。」先公曰:「未見書而遽稱甚佳,是欺皇上也。此時佯諾,而廷對背之,是欺相公也。」相國曰:「公但雲得之傳聞,皆以熊某所修《明史》為是足矣。」先公曰:「傳聞之言,豈可以對君父,且聞相公假手于人,不協輿論,某遵相公台指,不畏萬代駡名耶。」

  相國汗流覆面而去,恨甚,所以害先公者不一而足。先帝異日果以《明史》為問,先公即以前說對。相國一日奏之先帝曰:「汪某無經濟而自謂經濟,非道學而妄托道學。」嗚呼!如章 惇、蔡京,如韓侂胄、史彌遠於忤己者,借道學為一網打盡之計,若相國則又自附於道學以濟其惡者,此實權奸之變調也。

  五月十六日,與胡方伯言及《明史》而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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