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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家園


  淮南阮生,小字莘郎,幼失怙恃,相依乳媼家。一日,夢父執某招之去,曰:「妝父近作泰山宣敕司,有遺宅在東門外;命汝掌守,勿教荒落。」遂相將俱去,約三裡許,曰:「此予家也,幸少憩。」

  攜手而入,見一垂髫女郎,當窗理繡,戲唾絨粉壁上,以指甲挑作雙連環,對壁嬉笑;某嗔喝曰:「客來矣!倚嬌弄憨,是何態度?」女郎抱繡而走,金剪墮地,回身笑拾,私語曰:「何來生客?直恁牝吆喝辟人?」生問為誰。某曰:「此予癡女,年十五矣。前為楚江王妃刺博山交龍錦,觀者贊其慧心。然無母之兒,未免幼失教訓耳!」生極力稱獎。

  少頃,相攜出戶,複至一處,曰:「是即汝父所營之菟裘也!」出鑰脫鍵,重重啟辟。堂奧藩廚悉備。後有樓三楹,中貯書籍玩器,左則錦繡盈箱,右則金銀滿庫,幾於目迷五色。某曰:「此汝父二十年心力,守之勿浪擲也!」生俯首小語曰:「未有室家,與誰同守?」某曰:「汝未聘耶?如不棄嫌,願以癡女敬奉箕帚。」生頓首謝,並問其期。某曰:「視明夜三星照鴛鴦樓角,吾當以油壁車送新婦來矣!」言畢而去。即有婢僕數輩,鬻身門下。生命掃除庭榭,設幾列筵。

  庖人樂部,及一切瑣碎事,無不預為經理。憊極就寢,一轉側間,依然乳媼家破牀革榻也。初疑妖夢無憑,付之一哂。明夜,仍至其處,即有婢僕輩,迎候於門曰:「魚軒已發,乞新貴人更衣以俟。」時堂上絳蠟高燒,笙歌迭奏,重廊複榭,處處張以錦幄。亡何,彩輿停駐,籠燈數十,簇擁花氈,與新人交拜訖,導入內寢。燭花影裡,卻扇偷窺,較初見時尤矜嚴也。緩裝卸服,擁入重幃,夫婦之樂,有過於畫眉者。

  曉雞三喔,著衣下牀。但見乳媼抽衣迭絮,摸索牀頭。攝神癡想,自辰及酉。偶倦伏幾上,一青衣婢至曰:「閨中有命,乞主人移玉。」生遂去。入門見報喜者環立堂下。生不解,入問細君。曰:「妾聞修文殿缺一掌案官,以千金寄吾父,夤緣得此職。

  請為郎易冠帶。」生笑曰:「僕向欲青一衿而不可得,今而知得官自有術也。「遂華服乘軒,上修文殿公署。繼往岳家致謝而歸,謂新婦曰:「閑曹不足以致富,尚當治生產。」出橐中金,命幹僕作負販計,買絲積穀,幾同壟斷。生日在夢中,出了公事,入操會計,婦亦勤儉持家。不十年,擴充父業,為黑甜鄉第一富貴家矣!

  生每誇諸乳媼。乳媼曰:「惜是夢境。不然,官人大富貴,當不向此間作啖飯處。」生大笑曰:「吾以醒為夢,以夢為醒淦。半生衣食吃著不盡矣!且天下享富貴者,何必非夢中之人哉?」遂作《述夢記》以自志。予文其說,以告世之日在夢中者。

  鐸曰:「吾嘗謂富貴中人,不過做得一場好夢。然則做好夢者,亦當以富貴中人目之。惜乎好夢不長,富貴無幾時耳。若阮生者,可以長富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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