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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婦冰心


  平江張繡珠,貧家女,與高秀才妹淑蓀最善。淑蓀許字周氏,未嫁而寡,兄令守志於家。繡珠婿某,與人角力死,父逼令改適,歸寧後,仍詣之。淑蓀兄性方鯁,叱曰:「再醮婦,勿入我室!且閨中有賢女,毋以淫風導人不義!」繡珠泣曰:「妾生長蓬門,亦知閨範。只因邁父無依,全孝不能保節。妾之不貞,命也!」高曰:「甑己破矣,尚誇完整,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繡珠語塞而去,自此氣憤成殘,不匝月竟死。

  淑蓀居兄家,憂悶寡歡,亦日就羸瘠,病殆時,見繡珠立牀下。淑蓀曰:「妹來導我去耶?」繡珠曰:「非也!前因兄庭見責,憤氣而亡。今姊生魂已遊墟莽,妹欲借附尊軀,代守三十年苦節。俾知妹前此之不貞,迫于父命,非願作河間婦也。」淑蓀曰:「若此,則我一生未了事,賴爾支援,雖死何憾焉?」言畢,含笑而逝。兄及家人環守痛哭。屍忽躍起曰:「為我理縗絰,備素車,往周家守志去。」兄疑游魂未定,偽諾之,而女躁急殊甚,不得已,達于周氏,舁之去。

  女自入周家,淚雨首蓬,鉛華不禦。偶提甕出汲,鄰人子羨其美,歸即持刀劃面,立毀其容。朝夕潔滫瀡,捧盤匜,奉事舅姑。由是以節孝名播聞鄉黨。翁憐之,擇族中兒賢者為之嗣。女督令讀書,日勤紡績,供燈火費。心勞力瘁,曆三十年無笑容。

  後兒游于庠,以母節請旌。女急止之曰:「為臣盡忠;為子盡孝,為婦盡節,皆分內事,何必爾?」郡守聞之,嘉其志,具匾額鼓樂送之。

  是日,兩家親族,盈門道賀。女獨招兄入內室問之,曰:「妹一生行事,視張家女何如?」兄曰:「此不潔婦,言之汙人齒頰,豈妹所與較短長者?」女曰:「嘻!兄真無觀人之識,所謂成敗論英雄者也!」兄曰:「是何言哉?」女曰:「張家女迫于父命,故不能安其室。倘處妹之境,當亦以清白終矣!」兄笑曰:「妹阿私所好,故有是言。兄不能強為附會。」女曰:「信如尊論,將妹為貞女,而繡珠為不節婦乎?」曰:「然。」女慨然曰:「迂懦目短,未可料人。實相告,姝即繡珠也!前言不諒,冤憤而終,故借女兒身,以明初志,使知不得已之破甑,未嘗不同完整。自今以後,勿謂強顏作解嘲可耳!」兄愕然不語。女曰:「曩與令妹,情同骨肉。今幸代保堅貞,不辱地下。事畢矣,請從此逝。願終秘之,全君閨閣之令名也!」官訖,斂容閉目,端坐而逝。兄伏地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不敢持此相天下士矣!」遂嘆息而出,述諸兩黨親族,鹹稱怪事。後馮太史輯《節孝傳》,仍著其名曰淑蓀,從繡珠之志也。

  鐸曰:「已舍所天,而為人守不著痛癢之節,倘所謂李代桃僵者歟?然孀幃齎志,則生死而死生,泉路明心,則白玷而玷白。君子哀其志,亦諒其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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