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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牌逐腐鬼


  婁東陳嶽生,築別業蓮橋之西。工甫竣,家人嘩傳有鬼。陳疑其妄,移榻居焉。

  至夜,見青衿者四輩,結隊而來,滿口吟哦,四肢俱帶腐氣。一老者年約五十,一四十許,其兩人十八九少年也。老者曰:「昨緣風雨敗興,今夕大好月色,盍拈題一角文藝之優劣?」三人曰:「諾。」老者袖中出紙圓數枚,命少年拈其一。展視之,蓋「視其所以」全章題也。懷中各出文具。老者登上座,四十許人聯坐其右;下一案,兩少年據之。四人閉目攢眉,搖頭搔耳,吚吚唔唔,約兩時許。老者笑曰:「今夕文機鈍塞,只得一隹破,奈何?」聯座者曰:「僕亦與翁相等。」老者取視之,破曰:「視所以,而觀所由,察所安,而人焉瘦?」老者曰:「首句可謂英雄所見略同,特次句尚欠包括。」聯坐者請教。因出已作示之,破曰:「視所以,而觀所由,察所安,而焉瘦瘦?」聯坐者大嘆服。老者曰:「作文一道,毫釐千里。君所以長居五等,而僕儼然附四等末者,實以題無剩義耳。」言罷,童頗自負。繼視兩少年,竟無一字。老者曰:「君等英年,作文宜有豪興。奈何曳白如此?」少年曰:「世間嚴刑酷罰,無過作文一事。我等所以惡生樂死首,謂幸逃得此難耳。乃複無病自尋鴆藥耶?」老者拍手大笑曰:「吾過矣。如君言,真第一安樂法也。」俄見一小僮擔灑盒至。少年曰:「枵腹談義,有何意味?如此良宵,不如痛飲。」因陳酒肴幾上,團坐大嚼,頃刻都盡。少年捧腹笑曰:「此中空洞無物,只合作灑囊飯袋也。」四十許人曰:「食肉健飯,正欲使此中有料。」老者曰:「特恐見其入而不見其出耳。」言已,各大噱。亡何,小僮斂酒具幾,四人共訂後期,醉飽而去。陳始信有鬼。自此呼朋引伴,無夕不擾。

  時值歲試,學師遣門鬥奉憲牌下鄉傳考。夜過蓮橋,投止陳墅,以憲牌置案上,擁被竟臥。四青衿譁然入座,高淡闊論,旁若無人。忽老者趨近案頭,見憲牌,大驚曰:「催命符又至矣!」眾環視之,面色如死灰。一少年笑曰:「我輩生前,緣此碎心裂膽,以至奄然物化,今半作局外漢,何憂巨鹿之戰,災及壁上觀者哉!」老者曰:「君勿作太平語。冥府近有新例,陽世歲考之期,下令城隍司搜括鬼秀才,盡赴修文殿歲試。優者受上賞,劣者押入刀山獄,刳剔腸胃。今迫矣,可奈何!」少午亦色變,再三求計。

  老者曰:「此原非安樂土。君等欲免此難,且各棄儒巾,卸儒服,於地獄黑暗處,埋頭項五六百年,俾持牒者無可搜捕,或可脫離苦海也!」眾皆轉懼為喜,解農脫帽裹負之,隨老者踉蹌遁去。門鬥異之。

  明日,述其事于陳。陳大快,並錄憲牌一通,黏諸壁上。自後,青衿輩竟不復至。

  鐸曰:「曳白秀才,森羅殿猶防對策,矧敢金門待詔耶?固知李昌谷應制玉樓,惟平日嘔得心肝乃敢赴緋衣之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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