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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翱


  陳郡謝翱者,嘗舉進士,好為七字詩。其先寓居長安升道裡,所居庭中多牡丹。一日晚霽,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終南峰。佇立久之,見一騎自西馳來,繡繢仿佛,近乃雙鬟,高髻靚妝,色甚姝麗。至翱所,因駐謂翱:「郎非見待耶!」翱曰:「步此,徒望山爾。」雙鬟笑降,拜曰:「願郎歸所居。」翱不測,即回望其居,見青衣三四人偕立其門外,翱益駭異。入門,青衣俱前拜。既入。見堂中設茵毯,張帷帟,錦繡輝映,異香遍室。翱愕然且懼,不敢問。一人前曰:「郎何懼固不為損爾。」頃之,有金車至門。見一美人,年十六七,風貌閑麗,代所未識。降車入門,與翱相見。坐於西軒,謂翱曰:「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爾。」翱懼稍解。美人即命設饌同食,其器用物,莫不珍豐。出玉杯,命酒遞酌。翱因問曰:「女郎何為者得不為他怪乎?」美人笑不答。固請之,乃曰:「君但知非人則已,安用問耶!」夜闌,謂翱曰:「某家甚遠,今將歸,不可久留此矣!聞君善為七言詩,願有所贈。」翱悵然,因命筆賦詩曰:「

  陽臺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

  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竟發楚王悲。」

  美人覽之,泣下數行,曰:「某亦嘗學為詩,欲答來贈,幸不見誚。」翱喜而請。美人求絳箋,翱視笥中,唯碧箋一幅,因與之。美人題曰:「

  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裡花開只片時。

  惆悵金閨卻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其筆劄甚工,翱嗟賞良久。美人遂顧左右撒帳帟,命燭登車。翱送至門,揮淚而別。未數十步,車與人馬俱亡見矣。翱異其事,因貯美人詩笥中。

  明年春,下第東歸,至新豐,夕舍逆旅。因步月長望,感前事,又為詩曰:「

  一紙華箋麗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

  空添滿目淒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

  斜月照人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

  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鏡上塵。」

  即而朗吟之。忽聞數百步外有車音西來甚急,俄見金閨從數騎,視其從者,乃前時雙鬟也。驚問之,雙鬟遽前告,即駐車。使謂翱曰:「通衢中,恨不得一見。」翱請其舍逆旅,固不可。又問所適,答曰:「將之弘農。」翱因曰:「某今亦歸洛陽,願偕東,可乎?」曰:「吾行甚迫,不可。」即褰車簾,謂翱曰:「感君意勤厚,故一面爾。」言竟,嗚咽不自勝。翱亦為之悲泣,因誦以所制之詩。美人曰:「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幸何厚焉。」又曰:「願更酬此一篇。」翱即以紙筆與之,俄頃而成,曰:「

  惆悵佳期一夢中,五陵春色盡成空。

  欲知離別偏堪恨,只為音塵兩不通。

  愁態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輕紅。

  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

  翱謝之。良久別去,才百余步,又無所見。翱雖知為怪,眷然不能忘。

  及至陝西,遂下道至弘農,留數日,冀一再遇,竟絕影響。及還洛陽,出二詩,話于友人。不數月,以怨結,遂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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