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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妓


  白下劉生,名渥,字湛恩。素好狹斜游,以父宰陰平,恒往來秦隴;凡青樓佳麗,靡不叩藍橋而親薌澤焉。丰姿秀整,性複溫雅,經其一宵之愛,輒心醉有不願為達官婦,願作劉生妾者。後父卒,索逋雲中,不遇,歸途疾作,醫藥罔效,日漸委頓。僮僕知其不起,罄貲裝遁去。逆旅主人,移置外舍,俾圉人同寢處。呻吟土坑,自知必死。昏瞀中,覺有人撫之太息。頃之,身搖搖若臥籃輿;繼而飲之則飲,食之則食,亦莫辨誰何。

  數日,病少間,視室中幾窗明淨,裀褥溫軟,對床一榻橫陳,綺帳流蘇,一美人倚枕坐。生驚問:「此何地?卿何人?幸祈明示,以釋疑懷。」先是生由陰平南返,與女遇于汝南邸舍,留連數日。別後女思之,寢食俱廢,如玉簫之致念韋皋,若蘭之系情陶穀,無可如何,亦置之而已。後假母卒,思出籍從良,流寓雲中。聞有客垂斃旅店,詢之,知白下劉生。親往驗視。雖病容枯羸,而神情可憶。遂遣人輿之而歸。

  蓋女與生晤後,已相距五年矣。女縷述顛末,生伏枕稽顙號泣曰:「余當日何德於卿,而蒙拊畜顧複若此耶?再生之恩,無以酬萬一。家雖寒微,尚有負郭田十餘頃,衣飲粗足,如卿不棄,敢屈為箕帚婦耳。」女曰:「妾在風塵中,閱人多矣,未有如君者。數夕之愛,於中;奈三生緣薄,數月前已委身廣陵朱氏子。伊負販都中,昨致書於妾,期匝歲事竣,相攜南下。恨君杜牧尋春去較遲,妾已老大嫁作商人婦。若此情未斷,續之來世可耳。」

  生唏噓不自勝。月餘病癒,欲女侍寢。女曰:「妾與朱生已各矢天日,證鬼神,侍君湯藥則可;若一接肌膚,則負朱氏子。」生斂容謝之。女厚贈貲裝,設筵致餞,殷勤謂生曰:「君往矣,無以妾為念!尚有一語奉贈:溫柔鄉,終非安樂窩,此後幸自愛,勿複浪遊,則君為不負妾矣!緣盡於此,即異日相逢邂逅,蕭郎陌路,毋煩顧盼。」促之登程,挹淚而別。

  夫從來娼妓,惟利是圖,《易》所謂見金夫不有躬也。其視往來交接之人,如過眼雲煙,略無留意。茲劉生所遇,數夕之愛,輒戀戀不置;邂逅他年,猶目睹情傷,不忍其顛躓于中路,斯已難矣。至矢志從良,雖素所悅慕之人,數旬相聚,能守貞不亂為尤難。世人握手論交,不啻手足;及貧富貴賤之或殊,則引身而避,即相見亦落落;望其引手一援,更不可得。而平日所為不善,既悔悟矣,意外遭逢,複為馮婦者不少。余故于此妓,樂為識之以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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